第三十四章 张家湾(第3/5页)

那大汉道:“启禀大佬爷,草民等今日聚在这里,并非为了闹事。实是因为去年大水淹了许多田地,官府却既没有救济、补偿,又不减免科税,乡亲们生存无望,呈状申诉到通州衙门,又迟迟不见批复。草民等眼见年节已过,就要到春荒时候,许多人家已无隔夜之粮,这才聚集到此,请巡检老爷代为申诉。”

徐有贞让他和四周百姓先站起来说话,才问道:“你家可是已无隔夜之粮了?”

那人倒也并不退缩,朗声道:“小人家境也算富裕,但家中几十顷田地,去年因大水淹没,有一多半颗粒无收。佃户也要吃饭活命,朝廷还要催收科税,若是再有这样年成一次两次,小人家里怕也难免要沦落为赤贫了。”

徐有贞却似对他家世颇感兴趣,又问:“你家有如此多产业,是你祖上传袭,还是你自己置买的?”

“小人爷爷一辈从山东逃荒过来,因当时这里人烟稀少,荒地甚多,朝廷许下,民户各自开荒,将来永不开科。我爷爷兄弟几人因此勤劳开垦,再加上地价便宜,后来又收买了许多。谁知十几年前,朝廷忽又改了主意,说是几十年来所开垦田地全部都要按例征税。我们小民哪里争得过朝廷?好在这些年算是风调雨顺,收成不错,我们年年都是按时交足钱粮。只是去年因修建河工,让小民家的田地都成了水洼,明年还不知会如何,我家这些田地怕也算不得家产了。”

徐有贞突然有些恼怒,大声喝问:“因此你就要蛊惑乡民,聚众谋事,想要毁坏漕河国家命脉吗?”

那大汉听徐有贞喝问,反倒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小人不过一介草民,哪敢蛊惑聚众?漕河既是国家命脉,我们岸边百姓为了国家命脉田地受损,朝廷免除些租税,给些补偿,不算过分请求。只是几个月来,州府衙门一再推诿,我等求告无门,才在这里与巡检司的长官争辩。”

见他敢与大官争辩,大汉身边一些人也都大了胆子,跟着呐喊起来,纷纷道:“地都淹了,人都要饿死了,还拿什么交租交税?”“我们这里几十年没见过洪水,要不是这个水闸,哪里会淹那么许多田地?”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后生更是举着一把锄头叫道:“当官的再不管俺们死活,就拆了你这鸟闸又能怎样?”大家一边说着,不由又都向前移动了一步半步。

大汉身后一直站着一个小老头,五十多岁年纪,身穿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棉袍,头上却戴着一顶头巾。他见众人火气太大,忙在后面拉拉大汉的衣襟道:“四爷,这上面可是朝中的大员,不可造次,不可造次呀!”大汉这才举起左手大声喝道:“大家有话一个一个讲,不要乱来。”

徐有贞看在眼里,等众人声浪歇了,才高声道:“本官今日到此,就是要听诸位讲述实情,以兹处置。可大家这样众口吵闹如何说得清楚?”又问那老者道:“这位仁兄也是个读书人吧?”

那人见问到自己,赶紧跪在地上,说道:“小人樊力耕,自幼读书,只是学无所成,至今还未曾进学,只在这乡里教塾为生。”

徐有贞听说他是个老童生,心知他必是为这伙闹事者主文墨的,对此次事件的情由也一定清楚,于是请他起来说话:“你既读过孔孟之书,可知道孔子曾道:乡愿者,德之贼也!”

此时天已近晚,河堤上凉风吹过甚是寒冷,那樊力耕头上却冒出汗来,磕磕巴巴说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小的怎敢做什么乡愿,只是因为在这陆四爷……陆学智家中教塾,上次给州里呈的禀帖,是小的写的。别的事情未敢参与。”

周围的百姓虽然不明白什么是“乡愿”,却也大概知道徐有贞与樊力耕对话的意思,都在旁道:“樊先生,你最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怎么就要做缩头王八!”

樊力耕十分尴尬,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大佬爷,这白河东岸地势偏低,但历来夏秋水大时候河水都直接泄入南边漕河里,白河水位并不太高,所以堤防虽然低矮破旧,却从来没有成灾。自去年修建了白河水闸,依流量开合,又值去年六七月中洪水凶猛,这边水闸却关闭大半以保漕河平稳,因此东岸溃坝,漫淹了东边土地一万三千八百余亩,致使秋粮颗粒无收。小民们听说,朝廷体恤受灾乡民,已经核减了受灾田亩的科征,并有赈济、赔补钱粮。但因免科及赈灾事均由本地缙绅张如绣等执掌,去年夏税及各项杂税已经征收,说是可以核查补退,但至今并无动静,秋粮如何交法,至今没有定论,让百姓惶惶不安。至于赈济,更是不见一升粮食发放,更不要说补偿损失之事。眼下年节已过,河东百姓生计无着,故而请求上宪大佬爷勘明实情,解救百姓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