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灯会

当天晚上的酒宴就安排在巡检司的二堂里,摆了一张长桌。

通州知州魏凤举是刚从十五里以外的通州赶来的,他知道徐有贞匆匆来到张家湾是为了水闸上乡民闹事,心中很是惶恐,一进门就急着解释道:“敝职一早听说这边闸上有事,本想急速赶来处置,无奈衙门里正好有两起重大官司,一时未能脱身,却劳老先生亲自驾临,敝职守土有失,实实有负朝廷,有负老先生!”

徐有贞倒是一脸和气,“魏兄是一州的父母,通管全局,未必能够处处留心。这漕河上的事原本自成系统,本宪虽然已经回衙任职,这河、漕两事却还没有交差,河闸有事自当前来。”一面就让魏凤举坐在了客位。前任刑部主事张如绣、副巡检周子琦分坐左右两侧,杨继宗与徐贯打横。

菜肴是巡检司让镇上酒楼备办的,相当精细。徐有贞尝了几口,大为赞赏,对徐贯说:“去年回京时经过这里吃饭,菜虽不错,却还是北方口味。今日这桌酒席,竟全是我们家乡味道,实在难得。”

周子琦忙道:“自从去岁老先生治理的这漕河通畅,张家湾的客商不断增加,大酒楼也多了几家。这家苏州菜叫姑苏楼,也是去年秋里才开张的,老板、厨子却都是从苏州过来的。今值上元佳节,能让老先生吃到一些家乡口味,也算敝职等一点心意。”

徐有贞且与大家吃酒,谈一些乡俗民情之类的闲话,酒过三巡之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魏凤举道:“今日我到闸上,听乡民们说前几天曾有禀帖呈送贵州,不知可有此事?”

魏凤举连忙放下筷子:“敝职是正月初十见到此帖,已经随身带来,请老先生过目。”说着从袖中掏出薄薄一册禀帖,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徐有贞大概看了一下,内容与方才在河闸上那老童生樊力耕所说无异,才道:“这帖上说,因去年洪水淹田甚多,朝廷已经核减了受灾田亩赋税,并对灾民有钱粮赈济、补偿,可有此事?”

魏凤举此时已经坐得笔直,郑重答道:“去年七月白河以东洪涝,共核淹田一万三千八百四十二亩有奇。敝职及时呈报顺天府,请朝廷减免田税并赈济灾民。十月得旨:着免去当年被灾田亩秋粮,并由顺天府等衙门酌情赈济。敝职为此会同相关衙门核算挪挤,共筹赈济粮米三百七十余石、银一百五十五两,可保数百户灾民无饥饿之虞。”

徐有贞见这个知州倒也干练,点头道:“那为何至今并无钱粮分到灾户,秋征之事也是含混不明?”

“老先生明鉴,虽有明旨免科,也有钱粮备赈,但实际减免发放却甚为繁难。这河东田地,种粟、秫、豆等秋粮的固然是颗粒无收,但种麦的收在汛期之前,却并无实际损失,所免秋税如何分配需要核查计算。何况秋税之外,每年徭役杂征,数量远多于正项,这些钱粮如何处分也需商量。至于赈济,哪家真贫,哪家哭穷,也要一一审核。这类事项敝衙门无力执行,向来都是由本乡缙绅委员处理,这一次综理此事的正是张老先生。”

那张如绣是进士出身,在朝中做过几年刑部主事,在这张家湾一带自是响当当的人物,此时却不免有些紧张,站起身来拱手道:“学生在徐老先生和老公祖面前,实感惭愧。桑梓遭此不幸,本当奋力支撑,可正如老公祖所言,此事错综纠缠,实是繁难,学生又拙于经济,至今还不能核查清楚,以致拖延,实有负于老公祖之信托,更给老先生的执事添了许多烦恼。”

杨继宗多年与地方官吏士绅交往,知道这些贪官劣绅一遇钱粮变动,必要上下其手,从中渔利,说出话来却又似有百般道理。此时只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徐有贞如何对付。

徐有贞却仍是安安稳稳,一面让张如绣坐了吃酒,一面从容说道:“本官也知道此事繁难,但漕河关系国家命脉,非比寻常地方。若因这些免征赈济的事引起事端,乃至损毁河运,兹事体大,张主政曾任事刑曹,其中利害自然清楚,不用我多说。”

魏、张二人面面相觑,似乎还有多少难处,却一时说不出来。

徐有贞接着说道:“此次乡民请愿,难处无非在一个钱字上。本官想过,维护水闸乃是要务中的要务,此次即便有所姑息也只能从权。老夫愿出一百两白银,请魏州牧从通州户房中也想办法腾出白银百两,张主政再集合本地缙绅富民筹措一百两,总共三百两银子再加上已落实之一百五十五两和三百七十石粮食,应付此次灾民当甚是宽裕。”

魏知州和张主事听说竟要自己出钱,心中老大不情愿,但见徐有贞已经出钱在先,又不敢反对,只是在心中暗骂,却都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