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第2/19页)

老师傅说,匠人有匠人的规矩,有些事情儿戏不得。

若当真拜了师,就要扎扎实实学徒三年,若要学得精,三年也未必出师。这是门传了不知多少代的老手艺,养家糊口有余,买车买房却未必,实在不适合年轻人学,也一直没碰见个真心学艺的年轻人……

他说:你要是愿意学徒就学着玩玩,学费不用掏。

我说:那我横不能搁您这儿白吃饭吧?

老师傅上下打量着我,说:阿弥陀佛,难不成你还能吃穷了我?

好吧阿叔,那咱们今天吃什么?

(二)

我以为会驻足个三五天。

没想到一住就是整个雨季。

住下后,自然不用啃煎饼了,有菌子吃,有凉粉吃,还有洋芋。

烤洋芋、炒洋芋,洋芋丝、洋芋片。这里的洋芋是红心儿的,生吃有股苹果味儿,柴锅烧来滋味足,饭添了一碗又一碗,怎么吃也吃不够。

饭桌就是柜台,柜台就是饭桌。

铺子地方小,吃饭时老师傅坐中间,我和小师姐一人一边斜倚在柜台上夹菜,乌木筷子,粗白瓷的大碗。

老师傅念佛,菜多素少荤,却出奇地香。我筷子落得像打地鼠,吃得稀里呼噜。

小师姐不一样,她眼观鼻鼻观心,文文静静捧着碗,细嚼慢咽。

是喽,银匠铺还有个秀气的小师姐。

小师姐个子不高,一身长襟黑羽绒服,袖子长长盖过手背。

那一年,北上广的女孩子开始流行把长发簪在脑袋顶心,小师姐脑袋顶上也簪着个同样的髻子,据说叫道姑头。

本是个俏皮的发型,却让她顶出了一身古墓派的忧郁。

乍一看,哎呀我擦,敢问小道姑刚给哪家施主做完头七招魂法事……

小师姐性格也像个小道姑,极内向,话极少,一顿饭也不见她说一句话。

她不问我的姓名产地,也不和我寒暄……话说我是多不招人待见?

饭后我装装样子,起身收拾碗碟,她轻轻推开我的手,说:我来就好。

后院的自压井旁,她蹲着洗碗,动作轻又缓,一点儿声响也听不到。

小师姐也是外乡人,年龄只比我大一点儿而已,进门只比我早几天。

老师傅笑眯眯地说:和你一样,也是捡来的。

也是捡的?也是在路边啃煎饼就大蒜?

阿叔你逗我的吧?我不信,多秀气的一个姑娘哦,怎么看也不像个走江湖跑码头的。

她姓甚名谁是何方神圣,老师傅也不知道。

老师傅说别看镇子小,来来往往的外乡人却不少,乐意留下跟我学手艺,高兴还来不及呢,问那么多作甚?只要不是通缉犯,愿意住多久住着就好。

我笑问:那如果住下的是个通缉犯呢?

老师傅飞快地上下打量我一眼,嘟囔着:阿弥陀佛……

拜托,看什么看,很伤人的好不好?

小师姐是个奇怪的女人。

是有多怕冷,冬天尚远,她却早早裹上了羽绒服,也不怕捂得慌。

又好像很怕累,她去街尾买菜,短短一截路就能走出一脸倦容来,好像背着的不是竹篓,而是口水缸。

我就够爱走神的了,她段位明显比我高,有时吃着吃着饭眼神就失了焦,有时擦着擦着桌子,抹布就固定在了一个地方不停转圈。

私下里我问老师傅:她有心事吧,我去陪她聊聊天解解闷去?

老师傅说:莫扰她……她一来就这样,好多天了。

小师姐发呆的时间往往很长。

小镇雨季的午后,她抱着肩膀看檐头滴水,一只脚踩在门槛上。

大半个小时过去了,鞋面溅得湿透,人却一动不动斜倚在那儿,像尊石膏像。失恋?失业?失意?不知道也。

有心去关心一下下,又担心微笑未必能换来等量的微笑,算了算了……

打破沉静的总是老师傅,他咳嗽一声,端着锤子喊:来来来,你们俩都过来瞧瞧。

瞧什么?当然是瞧打银。

算是传艺吧,但老师傅不说教,只说瞧。

厚银板裁成条,锐刀錾花,锉刀修边,一锤两锤敲出韭叶儿扁,三锤四锤敲出月牙儿弯。

皮老虎小风箱鼓火,脚下要踩匀,喷枪满把抓,枪口不对人,烧啊烧,烧啊烧,烧软找型再烧再焊,烧至雪花白时往水里沁,刺啦啦一道白烟……好漂亮的镯子。

老师傅对小师姐说:来,戴上瞧瞧。

雪白的银镯子箍在小师姐雪白的手腕上,白得晃眼哟。

老师傅笑眯眯地说:银子嘛……不怕敲,也不怕烧。只有纯银才能越烧越白,所以叫雪花银。

原来这雪花银都是烧出来的?

老年间又没验钞机,难不成衙门库房里入账前,银子还要先拿到火上烤烤?越想越有意思。

老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清乾隆时期,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200多元人民币的购买力,十万两银子就是2000万人民币左右。知府相当于市长,乾隆朝真腐败,一个市局级官员三年能黑2000万!不过结合历朝历代的世相宦情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