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文论(第7/7页)

卡明斯1952年入驻哈佛诺顿讲座的时候,已经五十八岁,几乎已达致在世荣誉的顶峰,但他一如赤子,并不想为人师表,他把这六场演讲称作“非演讲”,以此表示他无意在这里传道授业,谈诗论艺,他要做的是谈论自己,进而去面对那个古老的问题:“我是谁?”或者进一步而言,作为写作者存在的那个被称作卡明斯的“我”,究竟是谁?因此,卡明斯的诺顿演讲和我们之前所看到的诸如卡尔维诺、博尔赫斯、埃科、帕慕克等作家的诺顿演讲截然不同,或许会令很多热衷诗学的读者失望。在第一次演讲中,他援引里尔克的话为自己的我行我素辩护:“艺术作品都是源自无尽的孤寂,没有什么比批评更难望其边际。唯有爱能够理解它、把握它,并不带偏见地认识它。”

他相信爱既是诸种神秘中最神秘的,也是打开所有奥秘的钥匙,但他并不要写爱的论文,他只想尽可能诚实地回顾和原封不动地呈现爱所给予他的,以及他所深爱的,人和诗。从他的父母亲人到良师益友,从自己的诗到他人的诗,从华兹华斯、莎士比亚、但丁、中世纪民谣,直至他心目中的两个伟人,济慈和雪莱。

他的讲述其实并没有涉及全部生活,只是从童年开始,至青春期结束,或者可以说,那个作为写作者存在的被称作卡明斯的“我”,在其青春期结束时已经确立,定型,无论他日后的生命多么漫长,他已然恍若置身于萨福诗中那个“不死的阿弗洛狄忒”身边,成就一个“明了爱之神圣与幻想之真”的永恒少年。

在这系列演讲的末尾,他说:“我是这样一个人,他骄傲又谦卑地坚称爱是众秘之秘,他不仅在时刻吸收生长,同时也在不断奉献和给予,一个不朽的复杂生命——他既非没有心肝和灵魂、禽兽不如的极端掠食者,也非那种没有悟性,只懂得认知、信仰和思考的机器人,而是一个自然地、奇迹般完整的人——一个无边无际的个体;他唯一的幸福是超越自我,他每一丝的创痛只为了生长。”

这样的一种人生,这样的一条诗歌之路,乃至我们面对的这样一次阅读,看起来都更像是一场冒险,然而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我们当中很多人是具有些微英雄感的,几乎没人会拒绝一场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