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陈词(第3/4页)

朝堂俱静,屈伯庸大惊看向屈由,屈原亦惊道:“哥,何以至此?这与你无关!”

屈由垂首道:“大王,屈由盛怒杀人时,屈原毫不知情。此事皆因屈由一人而起,还请大王只治屈由一人之罪,屈由知罪认罪,心悦诚服。”

手足情深,楚王内心唏嘘,却不觉轻舒一口气,这大概是他所能预见的最好的结果。虽然屈由亦是难得将才,但尚未到不可取代之程度,这样的结果,楚王既可恩威并施,又与众臣有了交代,且可私心保下屈原,都甚合宜。

楚王缓缓抬手,正欲道“来人”,却见屈原敛袖轻施一礼道:

“大君,此事屈由有错,但究其罪责,不在家兄。”说罢环视朝臣,正色道,“众位大人可知,我们所杀那招远,一向恶贯满盈,权县百姓皆以为患。那日他强收供尝,渔民不从,他与家丁对渔民痛下毒手,有渔民之妻反抗,惨死于招远的棍棒之下。”

屈原默然片刻,缓缓道:“那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景颇见众人面有戚色,便挑衅道:“那妇人是招远家农奴而已。若杀个家奴就要偿命,那列位臣子不知还有谁能活命?”

众人一凛,窃窃私语。屈伯庸眉目紧锁,垂首不语。屈原凛然正色道:“此乃楚律之罪,楚国之殇!”

景颇一惊,阴沉道:“如此不敬,辱我楚律,你亦罪不可赦!”

昭和缓缓道:“景大人此言差矣,屈原有罪与否,还该由大王定夺。”说罢敛衣起身,向楚王深深一拜道,“大王,微臣刚刚听屈原所陈,亦为之动容。招远之死事出有因,一为性情所致,二是为民除害。臣亦闻得招远死后,权县百姓奔走相告,结彩以庆。微臣以为,杀招远不同于恶意行凶,应当另行论处。请大王三思而后行。”

屈伯庸缓缓抬头,看向昭和,心中戚然。

楚王面无异色,只看向屈原静色道:“屈原,何为楚律之罪?”

“微臣很久以来,就常为一事困扰,同是生而为人,为何有人生来为奴,有人生来为贵?”屈原看向楚王,静色道。

“后来屈原想,奴隶贵族,都为大王的子民,最理想不过各司其职,各从其类。而如今贵族一味养尊处优,要农奴供以吃穿用度,随意虐待残杀,都不为罪。长此以往,世袭贵族慵懒浪荡,奴隶贱役必戾气暗生。”

屈原一拱手道:“敢问大王,当今七雄之中,齐楚国力最强,疆域最广,但都惧那秦人三分,却是为何?”

楚王肃颜道:“灵均直言。”

“秦孝公行商君之法,下《垦草令》,解奴隶约,虽一时重伤贵族利益,然实行数年,秦国国势日隆。我大楚虽不必直接效仿,然随意虐杀农奴一律,实在应慎而改过。”

众人面面相觑,楚王默然。屈原继续正色道:

“不说国之大事,君子亦当存恻隐之心。农奴与我们,俱为其母十月怀胎,血肉落地,他们亦有兄弟姐妹、喜怒哀思,对父母家人都有拳拳之爱,对心爱人有炽热之情。”

屈原稍稍一顿道:“君子远庖厨,是为牛羊恻隐。农奴与我们一样有血肉之躯,竟可如蝼蚁草芥吗?”

朝堂俱静,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在这里想过另一群人的命运。

景颇颤声道:“屈原,你这是质疑楚律吗?”

“楚律当补:杀农奴主与杀农奴,同罪。”

屈原一字一句,如同掌掴。景颇失声叫道:“大王,屈原这妄语狂言,是质疑楚国先祖先宗啊!”

屈伯庸惊出一身冷汗,昭和亦失语。屈原看向楚王道:

“若楚律仅是贵族欺压百姓之律,它是否有罪?若楚律让百姓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它是否有罪?贵族农奴都是王的子民,楚律却保贵族弃农奴,是不是楚律之罪?”

楚王怔住,他没想到屈原竟在朝堂公然质疑律法,更没想到他现在直接逼问自己。楚王暗暗捏紧双拳,看向屈原道:“你就不怕不谷治你不敬之罪?”

屈原轻轻笑道:“您若是这样的大王,灵均大概已死过九回了。”

众臣齐齐低下头去,楚王眉心轻敛,心中疾风暴雨,却静默不发一言。

忽然,楚王轻轻一笑。众人一惊,只听那笑声越来越朗。

楚王忽然看向子尚,停住笑声问道:“上官大夫,意下如何?”

子尚心中一紧,细细揣摩楚王脸色,又仔细回忆楚王素日待屈原的态度,硬着头皮试探道:“臣以为屈原所言,当真忤逆,但细细想来,却不无道理。”

楚王不置可否,又看向陈轸道:“廷理,依你之见?”

陈轸默然片刻,稍稍一顿道:“若遵旧楚律,屈原与屈由俱当处极刑。”

楚王微微一怔,笑道:“廷理掌刑律,果然处处以楚律为基。不谷且问你,你处刑无数,刚刚屈原所言,可有丝毫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