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灯草迷迭(第4/5页)

时间在走,倪年只偏着脑袋,将那近在咫尺的男人隔于盲区。但方才对视时所见的那份朗目疏眉,却在她脑内难以控制地清晰起来……她索性闭眸,多缕不够听话的鬓发漏下,把白肌之上那吸引人注意的几颗眼角泪痣,遮得朦胧。

良久,耳畔卷入一道沁凉的声线,她睁眼,蓦然间,心跳疾也。

“是迷迭。”

踏出陈氏制衣的门墩,正值午阳当空。

数百米远的脚程,没有多久,便重新走回到豪阔喧嚣的东城大街上。楼房林立,车辆往来,倪年跟在伍月身旁亦步亦趋,被耀眼的日光照得心下横生出些许恍惚--那朱门国槐内,飞檐青瓦下的陈家铺子,藏在褪尽铅华的胡同一隅,像是不慎一头撞进的另一番世界,遥远又迷离。

实感甚微,仿佛白日一梦。

连同那一人,一尺,一块凤凰戏牡丹大花布帘后的迷迭香味,或许都是幻觉。

伍月原本是计划邀请司徒今和倪年一块儿做伴娘的。

但这想法在脑内诞生不过几分钟,就被她强行剔除了。毕竟当初一听说自己打算年内完婚,不婚主义者司徒今就毫不讲理地别扭了一礼拜……

铁四角都知道,司徒今高中那会儿父母协议离婚,理由听起来雷同国际玩笑--她爸决意皈依佛门,上大悲寺出家当和尚去了。这件事对本就生性反叛的司徒今影响很大,原来婚姻什么的,责任什么的,亲情什么的都是见了鬼的瞎扯淡!哪怕后来母亲又遇见了个还不错的瑞士人,但那又怎样呢?她会随她妈去中欧的原因很简单,无他,只是想离开这里。

有回伍月问:“如果咱们一早就是好朋友,当年你还会离开我们头也不回地去瑞士吗?”陈勒很残酷地直言:“她会。”司徒今随后接:“会。”

伍月气得想打断没良心者的腿,陈勒在一旁帮腔,倪年没出声。

所以现在每每和司徒今讨论婚宴、送礼之类的事情,这位独身主义至上的女人都会找到各种理由脱身。

“你那边几点?上班玩手机?是时候往你们院领导邮箱发封实名举报信了。”

“我要出发去Piz Corvatsch滑雪了,别回了,拜。”

倪年在地铁上听完司徒今的两条微信,叹出的气大约有两节车厢那么长。自由支配时间的独立插画师与三班倒的医务工作者,怎么比较怎么泪流满面……

还有三四站才下,倪年打开平日休闲放松时偶尔玩的一个消除类手游,目前扑街在142关的节骨眼上,好几天了,愣是没能翻篇。等到报站提示响起来时,又耗去两条无辜的小命。

什么仇什么怨……

不过一到医院,也就没空琢磨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了。倪年协助一位新入院的孕妇办理入住手续,通知到位主管医生,接待完毕后便回到护士站,低头认真翻阅六病区今日的护理记录。

走廊有微乎其微的足音渐渐接近,一直到跟前半米,才化作人声落进她耳朵里:

“请问管泽怡产妇在几号病房。”

“您好,管泽怡产妇在605房。”

倪年在对答中抬头--这整层楼是她的工作区,她对自己要求高,能清晰地记住每位病人包括名字在内的住院信息,所以无须通过电脑查询。

她和来人隔着一方护士台,她在内,他在外,荧白的灯光自天花板处映照,在叶鲤宁天高云淡的眉宇间描下一层细如羊脂的光芒。

倪年一眼认出了他。

“是迷迭。”

--飘在清洌香气中的低回答案,幻听般一闪而过。

叶鲤宁结束与她的短暂相视,往一旁的病区指向标志看了眼:“谢谢。”

愣怔中的倪年见他举步,忙不迭婉言劝阻:“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过了。”

她示意他看墙上的产科探视陪伴制度。

叶鲤宁一目三行,末了抬腕看眼表盘--的确已过。他把袋装礼品放到护士台上,从西裤口袋里摸出钢笔,双目重新对着倪年,这次,停了很久。

“能不能借我一张纸。”他单手推开笔帽,咯的一声。

“稍等。”他这样注视她,她就突然慌了,四处一翻找到本子,撕下一页给他。

“谢谢。”

叶鲤宁站在护士站前,低头写留言条。

倪年屏声敛息。

竟然是左撇子,握着金属材质的笔杆落字。右手五指微曲,手背上有清晰却不可怖的青脉,随轻按纸面的手势,隆起一道好看的弧形。他今天换了黑衬衣,比之于白,气质上多了份闲人勿扰的深沉,微敞的颈口里依然有一小段若隐若现的黑细编绳。

他们的直线距离不足半米,只是她戴着口罩。

他不认识她。

倪年顾自想着,也没注意他写了什么。后来他终于搁笔,又将纸张对折撕下,从光滑的台面那头推向自己。她听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