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陇头行(上) 第六章 江上晴云杂雨云(第2/4页)

韩锷冲小计微微一笑,转身面向路肆鸣。面对如此刀法大家,他也不由一改疏狂,诚心敬意地在出鞘之前说了一个字:“请”。

路肆鸣双手执柄一揖,人未动,头上发已先动,直向脑后飘去——他与韩锷站得近不足两尺之距,已先感到韩锷身上意气迫人。只见他喝了一声“咄!”右手刀起,从空而斩,直向韩锷头上劈去。

立斩!

——这是刀路中最平常的一式立斩,旁边有成名人物一见之下,就在低声教训门下子弟:“看看,‘四明刀客’的刀法是最平直笃实的。他的刀路只有纵、横、上、下四路,都取意于直。不平堂本也有不少花巧招术,但在他改正之下,一切都裁弯取直了。他四明刀最后归根到底得就是个‘快’字。他这‘快’可不是指平常的速度上的快了,而是有力的快,这才是最厉害的。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平时只爱花巧的坏处了。”

路肆鸣这一招来得极为沉猛,韩锷不及回击,只有横剑一架。两人相较,他虽年轻,力勇而锐,倒不及路肆鸣的力大而沉了。兵刃“当”的一声相碰,韩锷不由手臂一颤。路肆鸣的第二招已转为横扫,韩锷眉头一蹙——不该让他先出招的,他习艺于太乙上人门下,剑法本近于道家之术。路肆鸣的招术却招招务实,与道门剑法清虚之道大是相反,颇有克制之效。两人动手,本有先机,韩锷不查之下,容他抢先上手,场面一时不由陷入被动。韩锷起先还意存隐忍,欲图以师父所传的清空之剑相对,把这个场面应付过去了事,给两人都留颜面。却万没料到路肆鸣修为如此之深,全不容自己发挥剑路中飘忽迅捷之味,而是把自己缠入一招招、一式式,刀刀溅血、剑剑搏命的搏杀之中。这样的当面斗勇,赌狠争先本也是路肆鸣既定的战术。他久闻韩锷之名,又于日前得知他于洛阳城中剑退吕三才与龚亦惺,早已料定盛名之下绝无虚致。所以他才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选用近身搏杀之道。因为料定韩锷年少气盛,于剑术中纵有高险之悟,但真正这样的险恶搏杀的经验只怕倒是缺乏了。

场面一时极为好看。韩锷不知不觉间连连后退,已退后了足有半丈。小计紧张地盯着他,旁边人一时也看得心惊耳热——这样的缠杀,这样近不及尺的搏勇斗狠,不容人一步抽身的场面,当座虽多有个中好手,平时也是少见的。更有不少人看得手心冒汗:路肆鸣的刀法,看来果然传闻不错,是于百战之中得名的。而韩锷的剑路,原是要先“全身”而后“谋攻”,这也是道家剑法的主旨。场中猛然一声“嗡”然长鸣,却是路肆鸣的刀又一次砸在了韩锷的剑上。剑较刀原本轻捷,力较之下,韩锷低头一顾,只见自己的长庚上竟隐隐崩出了一个缺口。

长庚为他至爱,还是师父传与他的,从来还未有伤损,那一击之力却震得他头上束发之冠几欲开裂,韩锷一时面色惨变。他头上发已散乱,情知如此下去,自己必败,忽就合身扑上,竟与路肆鸣斗起快来。他这一击,已全没了道家清空宁静的用剑旨要。旁人看了,只道:“韩锷要完了。他心已乱,道门剑术最怕的就是心乱。”路肆鸣却眼光一亮。旁人都以为他三数招内,他必得大胜。可韩锷剑路却一变,竟于危如悬丝之际逼出骨子里的潜力来。他的剑法一改道门旨要,竟变得飙狂勇悍,气血两盛。当年师父曾说他这么使剑状如疯狗,那不是道门剑术,而是野兽般的战术了。韩锷也曾惭然而笑,不过师父责罢后又喟然叹道:“不过,要不是为了你骨子里这份勇悍,我也不会收你为徒的。道家剑术养生极好,但若用于技击之中,一意为空,最后只怕害人害己。看起来飘然一剑,无迹无踪,其实好多子弟也就误在了这个‘空飘’二字之上,太不切实。为人习剑,到不了太上忘情的地步,还是不要太空的好。小锷,你剑式脱俗,但算不上我道门弟子,道家剑法于你不过是一层表皮罢了。轮到你剑法的根底处的那股飙狂勇悍,与为师我取径不同,但也确实是让你得以独立自振的风骨所在。”

韩锷出道多年,还从未有人逼得他用这师父所说的状如“疯狗”的剑路。只见他剑路里已全抛道家“后发制人”的旨要。他一向不惯与人争,但即刀剑临身,杀机迫眼,何妨斗他个血溅荒天!——所有的年轻,所有的不成熟,所有的还算幼稚的事物,不就是凭着这一股源于生命力的血勇锐气才可能图得个一己之所在?

远远的艾可一直淡淡含笑的脸色突然微变了。她一意压迫韩锷,就是为了想看看他那一抛矜持、一卸疏狂后那潜于骨子里的果勇。这样的神态,已有多久没见?在别的男子身上,以她所见,所有的人都秉承着父兄遗荫、在尘世规范中长大惯了,就是习于技击,一向也还有所师承,有所依托。久而久之,已全失了生命底处那一种本该掩之不尽的勇悍飙劲。可那样的争斗,才是真正男人的争斗,也只有那样的争斗她才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