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陇头行(上) 第六章 江上晴云杂雨云

尊亲之道就又这么堂而皇之地被他们提了出来——韩锷心头冷冷一笑,却忽然挥指空中一夹,只听空中一声爆裂之响,那飞来之筷已在他两指之间被夹成四段。他回目淡淡对余小计道:“小计,你别乱说。”

他转眼望向那艾可,“这位艾兄并非不男不女。她……原本就是个女子。”

“至于她与吕兄的事,那是她自家的事,也不是咱们可以乱道的。她金枝玉叶,不比我等江湖草莽,如我认得不错,艾兄好像还贵为王府里的千金吧?”他终于认出了那艾可是谁。只见他面上若讥若嘲地一笑:“二姑娘,你一扮男装,果然很像,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咱们也算……久违了。”

小计一愣:那个假模假式的男人居然是个女的?还与锷哥算是旧识?那她为什么会这么痛恨锷哥一般?

艾可被韩锷一语道破身份——其实长安城中本也有一些人知道,但她还从来没被人当面道破过,脸上不由羞怒一现。她看着韩锷唇角微微下弯地笑看着自己,没错,这笑意里还是当年一样的冷意与不屑,心中的怒意不由就更是狂沸了。只听韩锷淡淡道:“承二姑娘的情,韩某小弟这几天也玩得尽了兴了,更承情请来我的老父。不只我见了,大家也该都见到了吧?如此相会,当真尽兴。我却还有事——诸如艾兄所说的‘天伦之乐’,没别的事的话,咱们就此、别过吧。”

他语意冷淡,几乎满座之人一时都看不惯他这时的神态,人人心中大怒——韩锷这厮难道眼里就没有他们的存在?艾可呼地一下站起身来,只见她胸口一起一伏,大怒道:“姓韩的,你别做事太过,辱我……”她口气一顿,高声道:“……辱我紫宸太甚!洛阳之事,你伸手架梁,难道就这么说算了就算了?就算不为了这个,你为人不义,为子不孝。为情过滥,光凭这几点,我也要教训教训你。看来你眼里不光只没有父亲、没有尊卑之念,连朝廷体制,王法规矩也全没了。今天要不给你个教训,以后你还不反了天!”她盛怒而起,发作一句后才勉力重又转成一副冰冷冷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韩锷却一直冷冷地看着她:“噢?艾兄今日之约原来不只是为了我父子重逢那么简单?那你要如何?我韩锷本就是江湖野人,不识法度,也属分內之事了,否则怎么显得出各位的谨严好礼,尊贵高华?艾兄,你有什么道,就请划下来吧。”他一双眼逼视着艾可。艾可一张铁青的脸上却现出一抹怒红,只见她已坐下,勉力恢复从容地道:“我紫宸中人也不是全以官威压人的。好,你即说到江湖,咱们就讲一讲江湖规矩。你仗着地利,强插手紫宸之事,在洛阳城中闹得很风光呀!不过,今日还有我路四哥在,你只要胜了他手里的一把刀去。那咱们这段梁子就算掩过去,以后,海阔天空,由你怎样——只要你不犯大内,不惹到俞总管,就再与我姓艾的和紫宸不相干……”

韩愕已截然道:“那我败了呢?”

艾可一下静了下来,半晌才定定道:“我也不杀你,杀你也没意思,你就去陇西给我猫一辈子吧。这也算对你慈悲,给你个不毛之地苟延残喘,免得你出来现世难看。”

小计恶狠狠地看着她,不知怎么,却只觉得她话里深处的意思却不只话头表面那么简单。韩锷冷冷地盯着艾可道:“好!”

然后他就再也一眼都不看向她,而是盯向路肆鸣道:“路兄,请!”

终于要出手了,旁观人等至此才全然提起兴致。路肆鸣的刀法技成于“不平堂”。“不平堂”在关右之地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武馆。可自从二十余年前,路肆鸣出道之后,以一把雁翎刀行“四明刀法”,声震关中之地,不平堂便再也没有谁敢加以轻视了。

“四明刀法”本脱胎于“不平堂”的“二明二快”之决,韩锷听师父提到过,讲究的是心明、眼明,手快、刀快,本还只属平常的技击之术,但到了路肆鸣手里,却凭己意创出个“四明刀法”来。据江湖传言,路肆鸣的刀法已到了“杀明”之境。刀式一招招极为清晰,断无一般派数的纠缠花巧。伤在他刀下,你是绝不会不知道自己这伤是怎么伤的。他的刀决据说就是四个字——“教而后诛”。这四字口气极大——韩锷眉头微微一蹙,情知这路肆鸣所修的功夫断然是极踏实平稳的路数了。这是他最担心的,要与之对战只怕大是不易。

却见路肆鸣并不多话,已离席而起。他走到场中,从腰上解下他那把佩刀来。平平稳稳地抽出刀,又认认真真地把刀鞘转身平放在席边草地上。

他手里的刀并不见出奇,只是一把精钢所铸的雁翎刀。但他的态度稳重笃实,持刀之式也全无花巧,一身气度与同居紫宸的艾可是大大不同。但平平常常中,已隐现出一代刀法大家的风度气派。韩锷的剑路世传洒然迅捷,路肆鸣也丝毫没敢将他轻视。韩锷冲他一点头,才要回身取剑,小计已从他那匹斑骓鞍侧解下他的剑来。一跳上前,恭敬递上,他两人身后就是韩锷老父那茫然无措的眼。小计递剑时却忽抬起一双精亮精亮的眼,直盯着韩锷,像是在说:“锷哥,你会羸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