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草地里开着雏菊。

小巧而细密地点缀在青葱的背景里,阳光下透亮到仿佛要发出光来的那一点点嫩黄色,简直像盛放在眼前的星星。蜻蜓嗡动着翅膀穿行于花叶间,一如惊惶飞鸟不自量力横渡了夜空去追逐流星。

可是雏菊应该开在这个季节吗?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光沂啊,这次是真的完蛋啦!”

“唉?”茫然指数二十点——女生从习题册里抬起头。

“学园祭的事啊!早跟你说过这是烂摊子,你偏不相信!”

“不明白。”郁闷指数四十点。

“哎!好在男生们都还不知道,没有打起来,否则又要被全体记过了。总之,”邻座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我们班的点子跟A班撞上啦!”

“什么?”愤怒指数瞬间冲破一百点,并继续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匆匆上蹿。

谢光沂一把掀飞课桌。

每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学园祭暨烟火大会,这是颐北高中在一学年间最盛大的活动。

即便他们这些一脚快要踏进高考棺材的准毕业生,也要暂且丢下模考试卷和升学志愿共襄盛举。

资优生们不愿过多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于是前两年默默无闻的她这次忽然被推举出来担当本班组织委员。做人民的公仆她认了,可劳心劳力写了好几天策划并总算得到全班表决通过,竟被告知与无耻的A班撞车,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

课桌哐当磕在窗台上。谢光沂尚未想好该如何将内心波涛汹涌的愤怒组织成语言表达出来,教导主任尖利的嗓音就在窗外响起:“B班的小兔崽子又在闹腾什么?”

心底鼓胀到极限的气球犹如被尖刺戳中般,愤怒噗地漏了气。谢光沂娴熟地拖住邻座猫腰躲到窗台下,抬眼恰巧与经过教室门前的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男生手里抓着化学课本,似乎正要去实验室,目光投进因正上体育课而空空荡荡的B班教室里,落在蜷曲在墙角的女生身上时眉毛微微挑起,面上浮现出很玩味的笑容——这是在做什么?

谢光沂又不冷静了,顾不上教导主任还在窗外站岗:“颜欢,你给我站住!”

那年他们十七岁。

雏菊在草地里盛开成繁星。风踩在叶片上,然后极轻巧地跃了出去,不知踉跄地跌落到哪里。

A班的颜欢和B班的谢光沂。

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是颐北高中人尽皆知的冤家组合。若是某天谁看到谢光沂气急败坏地蹲在墙脚拔草根泄愤,免不得要上去多嘴问一句:“颜欢又怎么惹到你了?”而如果颜欢本就淡然无波的脸色几时沉到更深更冷的海底,相熟的人亦难耐八卦之心:“谢光沂做什么了?”

充分表现出群众对这番闹剧喜闻乐见的心态。

生命不息、斗争不止的,却不止他们两人。

让我们将镜头拉远一些——大背景同样绵延着硝烟战火。

由于相邻两个班级往往共用语数外老师,颐北高中在按入学成绩排班的基础上又实行兄弟班级制度。整个校园都很和平,一对又一对兄弟班互助友爱,不仅在学习方面相互鼓舞督促,更时常办些加深彼此情谊的课外活动,俨然是令师长们感动落泪的其乐融融之景。

除了“该死的”A班和B班。(注:教导主任语)

A班是君临校园的最精英团体,难免带点眼高于顶的意气。而B班,入学成绩与A班相去不远,却活生生矮了一头,心中憋住的怨怼不服亦难以估量。他们互相看不顺眼,想来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重复着永无止境的“抢来抢去”(实验课仪器)、“打来打去”(以篮球课之名行干架之实)、“吐来吐去”(“A班的死书呆”“B班的白痴”),乐此不疲。

曾有新来学校的不懂事的实习老师将A、B两班合并到同一间教室上观摩课。投影仪上,超级英雄们结成联盟有志一同地驱逐外星生物,而讲台下,两班男生则恨不得将对方扔向永远找不到归途的外太空。

教导主任忍无可忍地冲进校长办公室:“这日子没法过了!把B班和C班调换一下吧,C、D两班的孩子脾气都比较温和……否则学校都要被拆啦!”

可校长乐呵呵地说:“这不是挺热闹的吗?”

于是A班和B班仍旧重复着“抢来抢去”“打来打去”和“吐来吐去”的日常。

其实如果真的要追究起来,这部足足连载了三年的闹剧的序幕,早在颐北高中入学式的那天就已经拉开。

颜欢和谢光沂的。

A班和B班的。

作为当年颐北高中入学考试的状元,颜欢将以新生代表的身份上台演讲。十五岁的颜欢同学尚未修炼到日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着,手里攥着演讲稿躲进楼梯间偷偷练习。而谢光沂同学在开学第一天就因睡过头这样站不住脚的理由整整迟到两个小时,慌慌张张地抄近道奔向报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