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问题 A Matter of Time

王家审问部审问长,苏尔特阁下亲启:

我们已抵抗古尔库人六周之久。每天早晨敌军都冒着飞矢弹雨来填平城壕,而每晚我们都从城上放下人手重新挖掘。虽然我们付出巨大努力,敌人最终仍在两处地方取得进展,此后,他们每天都派爬城队扛云梯来突击,多次登上城墙,直至被我军血战赶走。

他们还继续使用投石机轰炸,若干段城墙岌岌可危。我们努力加固,但看来古尔库人打开缺口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在城内设立路障,以防敌人冲入下城。目前我军已达极限,但无人气馁。我们会继续战斗。

一如既往,卑职全心全意遵从您。

达戈斯卡主审官,沙德·唐·格洛塔

格洛塔舔着牙齿空洞,透过望远镜屏息观察贫民窟升起的尘云。等碎石散落消停,达戈斯卡陷入诡异的沉静。全世界屏息以待。

紧接着远处的尖叫传到他的阳台——堡城上的阳台俯瞰全城——他在过往和如今的战场上都十分熟悉这种尖叫。绝非愉快的记忆。这是古尔库人的战吼,他们来了。他知道,敌人正冲过城下空地,几周来天天如此。不同之处在于这次是朝缺口冲锋。

他看到细小的身影赶赴缺口两边灰尘扑扑的城墙和塔楼,他又放低望远镜观察缺口后的半圆形路障,只见三排士兵蹲在路障后等待古尔库人。格洛塔看得直皱眉,在靴子里活动着麻木的左脚。可怜的防御,但我们只有这些。

古尔库人业已涌过缺口,好比涌出蚁巢的蚂蚁。他们前仆后继,高举闪亮兵器,挥舞着旗帜,自棕色尘云中扑下垮塌石料堆成的斜坡,迎接他们的是愤怒的弩箭之雨。头一批冲过缺口的部队总是伤亡最惨重。冲在最前的古尔库人以惊人的速度倒下,小人影纷纷滚落城墙边的乱石斜坡。他们伤亡惨重,但人数众多,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大片瓦砾和碎木头继续涌进城。

路障后的防御者发出针锋相对的战吼,迎击敌军,联合王国士兵、雇佣军和达戈斯卡本地人协力堵塞缺口。站在阳台上看,他们速度慢得出奇,活像一条油带要堵住涌来的流水。两军交手后再也分不清敌我,所有人混成一锅粥,用闪光的金属互殴,场面又好似奔涌的大海,海上漂着一两面软弱无力的彩旗。

尖叫和呐喊传遍全城,随微风飘荡,痛苦和愤怒的情绪持续膨胀,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有时听来像遥远而无法理喻的风暴,有时一声尖叫或某个词语又格外清晰。这令格洛塔想起站在比剑大赛赛场上听观众欢呼,只是这回并非用钝剑,而是你死我活的拼杀。不知今早上已死了多少人?他转向身边的维斯布鲁克将军,将军依然汗流浃背地穿着完美无瑕的制服。

“你参加过这种战斗吗,将军?近距离的生死搏杀?”

维斯布鲁克正急切地用望远镜观看,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不,我没有。”

“我不建议你参加。我也只有一回经历,而且决不想重温。”他汗津津的手转着手杖把手。当然,大概想重温也重温不了。“我通常是骑马冲杀小股步兵,冲溃后再追,趁他们逃跑时在后头砍人。这是高尚的战绩,我因此获得多次嘉奖,但我很快发现下马步战截然不同。狭小空间难以呼吸,别提逞英雄。所谓的英雄,就是有幸活着的人。”他不咸不淡地嗤笑,“记得我被推到一个古尔库军官面前,彼此近得像情人,根本没法挥剑,实际上除了喝骂什么也做不了。长矛在周围胡乱刺向任何东西,人们被推向自己人的枪尖,甚或被踩倒在地。大多是误伤。”从头到尾一片混乱。

“战争是丑陋的,”维斯布鲁克低声说,“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是啊。”格洛塔看见一面破破烂烂、污渍斑斑的古尔库丝质战旗在战团之上飘扬,乱石自破损的城墙上砸入人群。战士们无助地挤在一起,接踵摩肩,动弹不得,接着一巨桶沸水当头浇下。冲过缺口的古尔库人完全乱了套,好似一大群无头苍蝇。防御者从各个方向无情地压迫他们,用枪和盾推,用剑和斧砍,用靴子踩。

“我们顶住了!”维斯布鲁克大叫。

“没错,”格洛塔低声应道,继续用望远镜观察这场血战,“似乎如此。”我应该高兴吗?

被围的古尔库军迅速后退,爬上碎石斜坡,逃往缺口,接着又逐渐被赶出城外。弩箭在无人地带大肆射杀逃兵,散播恐慌,堡城上也能遥遥听见防御者们的欢呼。

又顶住一次危机。古尔库军损失惨重,但他们人多势众,若被他们突破路障,冲进下城,一切就全完了。他们可以继续尝试,赢下一次,游戏告终。

“我们顶住了。至少今天顶住了。”格洛塔跛行到阳台角落,用望远镜看向南方的海湾和大海。平静闪耀的洋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还是没有古尔库舰队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