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龟筱奸计赚糠助 番作远谋托孤儿(第2/5页)

却说糠助脚不沾地,慌里慌张地来到犬冢家,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番作,并说:“上了孩子的当,糊涂地惹出大事。若说我没大人作为而责怪我,那么就给他们道歉。只是怎么道歉也饶不了的是损坏了公文。俗语说得好,到哪儿都得有熟人。还多亏您那位一直认为她是心地不良的姐姐,她大发慈悲,疼爱侄儿。常言道亲人来吊丧,旁人来吃喝,在关键时刻还多亏了她,我们才会有好日子。坚持己见是要看场合的,宝贝可以换性命。向村长道歉,毫不可耻。向姐姐认错乃是识礼,您只有这一个儿子,为何不为儿子着想?就听我句话,接受了吧。”他作揖恳求,百般劝说。番作毫不惊慌,仔细听完后说:“那公文如果属实,则我们当然应该感到惊异。可是你看的那封信是那样写的吗?”被这样一问,糠助搔搔头说:“不清楚,您知道我是不识字的,听她说是公文。”番作冷笑说:“这就是了。人心隔肚皮,实在莫测。笑里藏刀乃是当今战乱时期的风尚,即使亲属也不能掉以轻心,有时会悔之莫及呀。多年来与我为敌的姐姐、姐夫,突然可怜弟弟,疼爱侄儿,这是难以理解的。再说,即使说的是事实,想献出村雨这口刀去赎罪,可是不被赦免也是徒劳而无益。献出刀来就可以安全无事,是谁决定的?若非管领家的命令,则是下对上的推测。因此口说不能为凭。果如所谋,能被赦免,则被带到镰仓后再献刀也不为迟。对你的受牵连虽甚感不安,但我也不能懦弱得为了孩子便惊慌失措,铸成大错,此乃武士之耻辱。此议实难从命。”糠助听了,拍着大腿说:“不,您太固执了,犹疑不决,过了今天将追悔莫及。说是父子实是三条性命,拿出一口刀就可得救,还是越快越好。受刑之耻会使妻子哭泣,被众人指责,好歹总算能得救,可您又顾及败坏了武士的体面,真没办法。就请您再考虑一下,答应了吧。听不到您说声同意,我就不回去。没看到我给您作揖叩头么?您太忍心了。”糠助这样地苦苦哀求,也未办妥。番作已有些不耐烦地说:“若仅关涉我儿,则即使千刀万剐也不愿听别人说三道四。我这样解释你还不明白,那样地惊慌失措,一时也难使你领悟。我好好想想,再回复你。天黑以后你再来。”糠助回头向外看看,后门的杨柳已日影偏斜,离天黑已不甚久,于是说:“吃过晚饭再来,有知识的人要多为别人想想,有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对事过分怀疑,既害了自己,也害了我糠助。我先回去了。”立起一条腿却麻得站不起来,也顾不得搓搓,便跪着往前蹭。从屋里出来,穿了一只草履,另一只脚光着,忧心忡忡,在化冻的泥泞路上,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三月的天空甚为寒澈,山上吹来的晚风依然余寒料峭。信乃想到父亲晚间应该加点衣裳。他在一间屋内,收拾起习字的桌子,拿起一件浅蓝色粗丝的半截绸褂子,打开从背后给父亲披在肩上。在起居室的一角挂着的纸灯已经点着了。虽然照不到每个角落,但是借助庭中皎洁明亮的月光,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尚未咽气的与四郎。信乃挂上一扇防雨窗,把火盆往父亲身边推推说:“风变了,突然感到很冷。春天日长,虽早已吃过晚饭,可没吃多少菜粥。您不想再吃点吗?”番作摇摆头说:“整天不活动,一日三餐之外还吃什么?菜粥隔夜就不好吃了,还剩了不少,你再多吃点。凉吃不好,热热吧。”说着把火盆往前拉拉,往外扒扒埋着的炭火。信乃说:“没有多少了,想给与四郎点,可是它不吃,本想救救狗,却让它受这个罪。都是我的过错,实在后悔莫及。方才糠助说的和父亲大人的回答,我在那里都听见了。公文之事如果属实,则大祸将要临头了。这件事大人您根本不知道,我已经说了几遍,总之有我一人承担就够了,这一点我已有思想准备。只是您的行动不方便,长期有病,从明天起谁来伺候您?您越来越可怜,病情也日益加重。想到这里,我的不孝之罪,即使来生也难以赎过来。为什么祖孙三代都忠义过人,却尽被埋没,浮世日月何不照我?想起父亲,我这死不足惜的人也觉得颇为留恋。”一边说着,一边不时掩涕。番作平好炭灰,把火筷子立住,叹息说:“祸福有时,听天由命。既不必抱怨,也不必悲伤。信乃!我和糠助说的话,你不是都听到了么?公文之事是可耻的预谋,全是他们编的假话。这点伎俩,虽可欺小儿,却骗不过我番作。那是蟆六教给姐姐赚糠助的,为的是骗取宝刀。这是很愚蠢的行为。二十多年来,他挖空心思想夺取村雨这口主君的佩刀,已有多次,托别人前来说情,诱以高价,要我把刀卖给他。或在夜阑人静时越墙撬锁,想把刀盗去。他施百计,我有百备。因此,其邪念至今未能得逞,为此十分恼火。不料今天伤了我的狗,总算出口气,所以又生妄念,以公文被撕毁为由,欲夺取宝刀的奸计,实已昭然若揭。几年来,蟆六把希望寄托在宝刀上,我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他自称是我父的继承人,当上了村长,但没有世传的家谱和文书记录。我要拿这把刀和他争继承权,他就会一筹莫展,这是其一。其二是成氏朝臣没落后,此地已归镰仓的两管领所管。他是管领的敌方家臣之继承人,无旧功旧恩,不重献微忠,则难以永保庄园。因此想把村雨宝刀进献镰仓,解除公私的宿怨,以便安心。我既不同姐姐争庄园,又怎会舍不得一口刀?然而这口宝刀是幼主的遗物,有亡父的遗命,必须十分珍重,即使与之同归于尽,也不能送给姐夫。再说当初未将村雨献给成氏朝臣,不仅是为姐姐着想,且春王、安王、永寿王皆为持氏之子,我父侍奉春王、安王两亲王,两亲王蒙难,我父要我将宝刀作为主君和父亲的遗物,为其祈祷冥福,我只接受了这个遗训,他并未说让我献给永寿王。因此我想等你长大成人后,将宝刀献给督大人〔即左兵卫督成氏〕 以为立身出仕之阶,所以多年来谨防贼盗,秘藏至今。”说着从砚台盒内摸出一把小刀,往梁上吊着的大竹筒子一割,吊的绳子断了,竹筒啪嗒落地,断作两截,从中露出了村雨宝刀。番作急忙将锦囊带解开,恭恭敬敬地贴在前额上,祷告了一会儿才拔出刀来。信乃往跟前凑身,从护手到刀尖,目不转睛地看着。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