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一双珠儿结义 三尺童子述志

信乃虽然听到院内有人呼喊制止的声音,但仍毫不迟疑想赶快动手,举刀却筋抽腕麻,寻死不得。这太使人悔恨了,几次想死都不成。正在这时,首先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来的糠助。他只是“哎呀”地惊叫。也许是怕刀,转到后边去,冷不防将信乃抱住。前边的蟆六和龟筱从左右抓住信乃的胳膊一动不动,说:“先把刀放下!”可是信乃一点儿也不松手,说:“我虽然认识你们的脸,但没有互相通过名姓的姑父母,来此何干?”龟筱听了,既好像很心酸的样子,又装作是刚强的母亲,劝道:“知道你很刚强,虽还是孩子,但很聪明。你自己要好好想想,我是女身,并非要夺取弟弟的门户,而是听说父亲和弟弟都已战死,心想最少也得继承父亲的家业,所以才招蟆六为婿。幸而得到庄园,并当上了村长,这并非我丈夫之过。然而弟弟没死,虽然回到故乡,而腿已残废。不想想自己已不能担当什么职务,却怀恨我夫妇,断绝了情义,这是他自己太固执。尽管有如此狠心的弟弟,可我们是十指相连的亲手足。对这次撕公文的过错,我费尽心机想救你们父子,但未能做到:番作自杀了,你也想一起死。这不过是孩子的短见。你不必死,且听听我们对你今后的安排。”蟆六眨眨眼睛说:“番作生前不知道我的真心,十分遗憾。我一定收养你,并将女儿滨路许给你为妻,这样就不致断了祖先的骨血。我背着恶名被世人咒骂,也就无后顾之忧了。喂!信乃,你听着。公文之事虽是极大的过错,但那是畜生所为。狗和其主人番作既已丧命,就不会再有其他后果。即使要问其子之罪,我也会请求关照。糠助跑来报告,虽说是断了情义的亲戚,可听到番作自杀,还能当仇敌吗?所以前来看看,正好制止了你寻死。赶快把刀放下!”糠助也一齐劝说,信乃仔细听着,心想,这对夫妇出乎意料地说了很受听的慈爱教诲,而一字未提宝刀之事,这都是欺骗,实在可恨。父亲确实料事如神,其遗训能察其未然,那就放弃自杀的念头,暂且由姑母收养,以便长大成人。想到这里才点头说:“想不到蒙受各位的爱护,据理制止,也就只好暂时不死了。既然不违反镰仓法制,若不让我交出刀的话,我就从命。”蟆六即刻皱着眉头说:“宝刀之事我不知道,那是女人的自作聪明。是龟筱自以为是那样说的,你父亲传给你的自然由你支配。这样说明白了,亲戚之间就可以开诚布公,不再随便猜疑了,听我的话吧!”三个人认真地劝说,信乃更加清醒了,说:“既然如此,你们就把手松开吧,我都听明白了。”那三人一听,都很高兴,向后退身,信乃把刀纳入鞘中,重新跪下,但还是安心不下来,想着日后之事,默默地坐着。当下蟆六和龟筱让糠助跑回家去唤两个小厮来,指挥埋葬番作之事,当夜将尸体成殓,蟆六回家去了。龟筱和糠助留在那里,守棺坐夜以慰藉信乃。次日将死人送到寄骨寺,乡里人无不怀念哀悼。那一天送葬的竟有三百余人。人们都说为了信乃,也得搞得体面些。

却说蟆六和龟筱听到番作自杀,亲自到他家去,制止了信乃的自杀。果如番作所料,公文之事是欺诈,如犬冢父子都自杀的话,就会引起乡里人的公愤,把事情闹大。如把信乃收养过来,则可解除乡邻们的怀疑,也就使自身安然无事了。夫妻俩赶紧商量,才决定诚恳地收养信乃。信乃早就知道他们的为人,对照父亲的遗训,猜出了他们的欺诈。蟆六和龟筱先没提村雨宝刀之事。信乃提出:“只要不交出宝刀,就……”蟆六立即接过去说宝刀之事我不知道。那时言语模糊,神色突变,信乃更感到父亲有先见之明,便决定不再自杀。这些说明信乃和番作是智勇双全之士。可惜,不幸未能得志,如珠玉被埋在土中,只有名字为人们所称颂。

闲话休提,且说埋葬之事完毕后,龟筱又和蟆六商量,想把信乃召唤过来住。于是派人去接,信乃说:“最少得过了七七忌辰才能从命,请暂且恩准。”蟆六道:“这也是合理的,但不能留一个孩子在那里。糠助家离那里很近,每天早晚可以保护他。额藏的年纪与信乃相仿,可以给他作伴。那么就把那个小厮派到信乃那里去,让他帮着担水做饭。”于是就把额藏打发去。然而信乃认为这是来刺探自己心思的奸细,对他一点儿也不放心。信乃亲自生火担水,守着父母的灵牌,在服丧期间不觉樱花已经凋谢,树上嫩叶日见碧绿,山边也听到杜鹃的鸣叫声。信乃每天留意观察额藏的言行,发现他对什么事情都很温顺,不像村里别的小厮,借着主人是村长的虎威,显露侮辱自己的神色。额藏十分老实地伺候,信乃从内心深深敬佩。疑心也就解除了。一天,额藏看到信乃浑身污垢,说:“死去的人已过了三七,即使不结发,何不也冲个澡呢?我给你烧水去。”信乃听了点点头说:“现在是阴历四月天,真太热了,今天又刮南风,不洗会更沾污垢,你想得很周到,就洗洗吧!”他正站在走廊旁边脱衣服时,额藏盛来满满一大盆热水,往里试着倒冷水。一会儿又站到身后,给他慢慢搓澡。当他看到信乃胳膊上的痣时,问道:“你也有这么个痣呀?和我的一样,你看!”说着脱下上衣给他看后背。从身柱穴(1) 附近到右肩胛下有块黑痣,其形状与信乃的痣一样。额藏把袖子穿上,系上束袖带说:“我的痣自己看不着,听说是从胎里带来的,你也是么?”信乃听了笑而不答。额藏又指着绿树成荫的庭院说:“在那边的梅树旁,有堆新挖的土稍高点的地方是什么?”信乃回答说:“那是埋藏你也知道的那只狗的地方。”额藏有些惭愧的样子,说:“也不是那么大的仇,复仇心盛的人伤了只狗还那么洋洋自得。你一定认为我也打和刺它了,我说的不是吗?”他好似颇有用心地在搭话。信乃只是笑而未表明自己的看法。信乃洗完澡,在抖弄衣服时,忽然从衣袖里掉出颗珠子,额藏赶忙拿在手中,仔细看看说:“奇怪呀!你也得到了这么颗珠子,是家传的吗?我想听听它的来历。”说着把珠子还给了信乃。信乃手拿着珠子说:“我突然失去父亲,心里难过,把这颗珠子忘了。它牵涉到不少人的关系。”他只是这样回答,而没有详细告诉额藏。额藏心里很不高兴,不住地叹息,说:“人虽长相不同,而遭遇往往有相似之处。人心虽不同,却并非没有知己,你还怀疑我吗?我可什么都不对你隐瞒,你看这个。”说着,从贴身的护身袋里拿出颗珠子。信乃吃惊地拿在掌中一看,和自己的珠子一模一样,只是字不相同,鲜明地是个义字,至此才明白过来,恭敬地把珠子还给额藏说:“我年幼无知,有目无珠,未能很快认清足下。开始我的确十分怀疑。但日子久了,察看你的言行有许多我所不及之处,认为你不同一般人,但也不好问你的身世,以至沉默到今天。不料今天看见了你身上有相同的痣,还有一样的珠子。你我必是宿因所致,非一朝之缘。先将我这颗珠子的来历说给你。”于是从神女显灵到为了让与四郎速死,不料杀狗时从刀口上得到这颗珠子,和突然出现痣之事,以及父亲的预见和遗训的内容,都毫不隐瞒地说出来。额藏侧耳听着,不知不觉地往前凑,感动得不禁落下泪来。过了一会儿,他稍微镇定一下后,说:“世间的薄命者非只我一个人。听了你的身世,我感到前途有了希望。我是伊豆国北条的庄官犬川卫二则任的独生子,乳名叫庄之助。在生我之时,家中老仆埋我的胎衣,掘门坎下边,意外获得这颗珠子。都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吉兆,但对我背上这块奇怪的痣,我父亲还是很担心。想卜其吉凶,而在伊豆没有占卦的术士。但乡的黄檗寺是供奉关帝的庙。我父亲多年来很信仰,便为我将来的命运去问卜。念佛抽签,抽了个第九十八签,其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