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圣安妮的维纳斯(第4/11页)

大约四点的时候,费文思通迎面栽倒在地。这是第一次冲击波。冲击波还在继续,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小时内越来越频繁。大地先是骇人地颤动,然后就高高隆起,地下的隆隆声远远传来,变得越来越响。气温也变得更高。四下里积雪融化,他有几次甚至站在齐膝深的水里。空中满是积雪融化时的阴霾。当费文思通抵达艾奇斯托镇前最后一处陡坡的山顶时,他完全看不到那镇子:浓雾中只有闪烁的强光向他射来。又一阵冲击袭来,把他震趴在地上。他现在决定不下去了:他要回过头,跟着人流走——走到铁路那里去,想办法去伦敦。他心中浮想出自己的俱乐部里热气腾腾的浴缸,想象着自己抽着雪茄,倚着壁炉架说这个故事。即便在伯百利和布莱克顿都毁灭之后,他依然会有这些。他一生中曾经经历了许多事,相信自己的运气不错。

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经朝山下走了几步,于是他立刻转身。可他居然没有走上去,而是还在下落。仿佛他踩着山坡上的泥岩,而不是站在碎石路面上,他所立足的大地正向后滑去。他站住脚的时候,已经比刚才又滑了三十码。他又开始向上爬。这一次他被震得腾空而起,四脚朝天地滚下去,石头、泥土、草和水四面八方涌溅到他身上,疯狂地裹挟着他。这就像在沐浴时突然被大浪卷起,只不过是泥土之浪。他又站稳了脚;转脸去看山坡。身后的山谷似乎已经陷入地狱。雾气弥漫的深渊似乎已经着火,喷射出眩目的紫色火焰,水流怒号,楼宇坍塌,人群惊叫。他面前的山坡也已经惨遭摧毁——完全看不到路、树篱或土地的痕迹,只有松垮的奔流的土壤。山坡比原来也陡峭得多。他的嘴里、头发上和鼻孔里全是土。他看着眼前的陡坡变得更加陡峭,山脊高耸而起。浩荡的土浪升起,前拱,颤动着,携千钧之重,雷霆之声,压倒在他身上。

◆〇◆

“为什么这事会发生在罗格雷斯,先生?”卡米拉问。

圣安妮的晚餐已经用完,他们在餐厅的炉火边,品着红酒坐成一圈。正如丁波太太所预见,男人们的饭菜做得很好;他们在忙完之后,收拾干净,才去换了节日的礼服。现在所有人都闲适燕坐,衣裳华彩各不相同:兰塞姆戴着王冠,坐在火炉右边;格雷斯·艾恩伍德穿着黑银交错的衣服,坐在他对面。屋里很暖和,所以炉火也没有拨旺,烛光中他们的朝服似乎正熠熠闪光。

“你告诉他们,丁波。”兰塞姆说,“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多说话了。”

“您累了吗,先生?”格雷斯问,“是不是伤口很疼?”

“不,格雷斯,”他回答道,“并不是因为那个,而是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了,我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个梦。一个美梦,你明白的: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伤痛。我想品味每时每刻。我觉得要是我说得过多,这一切都会消失。”

“我想,您不得不走吗,先生?”艾薇说。

“我亲爱的,”他说,“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呢?自从我从皮尔兰德拉返回之后,便不会再变老一日或一个小时。我也不会等到自然死亡。这伤口只有在我受伤的那个世界才能治愈。”

“你所说的一切都有个弱点,就是和已知的自然规律完全相反。”迈克菲说。导师笑着没有说话,他不会上迈克菲的当。

“这和自然规律并不相反。”一个声音从格雷斯·艾恩伍德所坐的角落里传来,她坐在阴影中,几乎看不清。“你说的很对。宇宙的规律永恒不破。你的错误在于认为我们在这个星球上所观测到的小小的规律,就是真正坚固不变的天道;而这些规律,不过是真正的天道所带来的遥远结果,而且更多是事出偶然。”

“莎士比亚从没有打破过写诗之正道,”丁波插进来说,“而正是因为遵守诗艺,他打破了评论家误以为是写诗正道的小小规则。然后小评论家们就称其为‘破格’,可是莎士比亚并不认为他有何破格之处。”

“这也就是为什么自然中没什么是天经地义的,”丹尼斯顿说,“总有例外之处。整体上相当恒定,可并非每一点均是如此。”

“我可没见过有几个长生不死的例外。”迈克菲说。

“你又怎么,”格雷斯太太加重了语气说,“怎么敢指望自己优游于冥界呢?你是亚瑟王或者巴巴罗萨[4]的朋友吗?你结交过以诺[5]和伊利亚[6]吗?”

“你是说,”珍问,“导师……蟠龙王……要去他们的所在吗?”

“他当然会和亚瑟王同在,”丁波说,“其余的问题我也无法回答。确实有长生不老之人。我们尚不知道为何能如此,如何长生不死,所知就更少了。宇宙中有许多地方——我说的就是我们这个星球所在的真实宇宙——确是存在有机生命能永存的地方。我们知道亚瑟王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