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风雨之夜(第6/9页)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它们俩爱待在一起。”迈克菲说。

“哦,这是我说的。”麦格斯太太立刻反击。

“这个问题值得一提,导师先生,”迈克菲说,“因为我认为这一点指出了我们这整套班子本质上的虚伪。”

格雷斯·艾恩伍德本来半闭着眼睛坐着,此时突然睁大了眼,紧盯着爱尔兰人,丁波太太也侧过身子,对着卡米拉耳语:“我真希望迈克菲先生能听一句劝,去睡觉。他在此时说这种话真让人受不了。”

“你是什么意思,迈克菲?”导师问。

“我是说,我们这里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心态,对这类毫无理性的动物抱有某种态度,而这些动物是不可能一直保持其温和的。我说句公道话,你也从来没打算保持其温和过。熊养在这房里,总给它苹果和糖浆吃,直吃到它的肚皮快要爆开——”

“哦,说得好!”麦格斯太太说,“究竟是谁总给它苹果吃呢?我就想知道这个。”

“照我看来,这熊被养在房子里,宠坏了。猪也是养在猪圈里的,然后杀了做火腿。我很想知道,从哲学的角度合理解释的话,这头熊的命运究竟会有何不同。”迈克菲说。

艾薇·麦格斯迷惑地看着导师的笑脸和迈克菲不苟言笑的脸。

“我觉得这真太蠢了,谁听说过用熊来做火腿的?”她说。

迈克菲不耐烦地跺跺脚,说了句什么,先是被导师的笑声压了过去,然后一阵强风猛撼窗户,好像要将窗户吹落在地。

“这个晚上他们可遭罪了。”丁波太太说。

“我喜欢这天气,”卡米拉说,“我想出去。站在高山上。哦,我真希望你让我和他们一起去,先生。”

“你喜欢这天气?”艾薇说,“哦,我可不喜欢!你听风绕着墙角打旋。要是我一个人待着,我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即便是您就在楼上,先生。我总是想,它们——您知道是什么——会在这样的夜晚来拜访您。”

“它们对天气毫不在意,艾薇。”兰塞姆说。

“您知道吗?有件事我搞不懂。那些来拜访您的东西,它们真可怕。要是我觉得房子的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我就不会走近,给我一百英镑也不行。但我对那个上帝却没有这种感觉。可是难道他不是更可怕吗?您明白我的意思的。”

“他也曾经很可怕。”导师说,“你对诸神说得很对。这些天使总体上说,不是绝大部分人的好伙伴,即便他们是好天使和好人。圣保罗[4]的文章里都写了。可是对于马莱蒂本人来说,情况就变了:使其发生改变的,是在伯利恒[5]发生的事。”

“就快要过圣诞节了。”艾薇告诉大家。

“那时候麦格斯先生就会和我们在一起了。”兰塞姆说。

“就这么一两天,先生。”艾薇说。

“那恐怕不光是风声吧?”格雷斯·艾恩伍德说。

“我听起来觉得那是一匹马。”丁波太太说。

“喂!”迈克菲一跃而起,“赶快闪开,巴尔蒂图德先生,让我穿上胶靴。又是布劳德家的那两匹马,又在乱踩我的芹菜地了。要是你让我老早就去报警就好了。这人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两匹马老老实实地关着——”他边说话边套着橡胶雨衣,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卡米拉,请给我拐杖。”兰塞姆说,“回来,迈克菲。我们一起到门口去,你和我,女士们都不要动。”

在座的人中,有些从来没有见过导师有这种表情。四个女人静静坐着,好像变成了石头,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兰塞姆和迈克菲独自站在餐具室里。后门连着门铰链,在风中摇晃不已,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敲门。

“现在开门,你也躲在门后。”兰塞姆说。

迈克菲拔了一下门栓。然后,无论他本人是否有心服从导师的命令(这一点永远也搞不清了),暴风就冲开大门,撞到墙上,他本人也顿时被压在门后。兰塞姆一动不动,拄着拐杖向前探身,借着餐具室里的灯光,看到漆黑一片中有匹高头大马的身影。马浑身是汗,黄牙毕露,鼻孔张大发红,耳朵贴着脑袋,眼睛如火炭燃烧。马直驰到门口,蹄子甚至都搁在门槛上。马身上既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或笼头;可就在此时,一个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此人看起来极其高大健壮,几乎是个巨汉。他微微发赤的胡须和头发被风吹得满脸都是,很难看出来者何人;直到他上前一步,兰塞姆才注意到他的衣着——一件褴褛不堪、尺寸太小的卡其布大衣,鼓鼓囊囊的裤子,还有露出大脚趾的靴子。

◆〇◆

在伯百利的一间大屋里,炉火明亮,葡萄酒和银餐具在靠墙的桌子上熠熠闪光,一张大床居于正中,副总监意味深长地沉默着,看着四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像大夫一样小心翼翼地抬进一具沉甸甸的担架。他们揭开毯子,将担架上的人放在床上,威瑟的嘴就张得更大了。他兴趣很浓,甚至有一瞬间他脸上那种模糊的表情都变得有条有理起来,像是个普通人了。他所见的是一个裸体的人,还活着,不过显然还没清醒。威瑟让仆人们在那人脚边放上热水瓶,脑袋下垫上枕头:仆人做完就退下去了。威瑟把一把椅子拉到床脚,坐下仔细观摩睡汉的面容:他的脑袋很大,可能是因为白胡子蓬乱,长长的白头发又纠缠在一起,所以显得脑袋更大。脸上饱经风霜如刀剑刻蚀,露出来的脖子则老得瘦骨嶙峋。他的眼睛闭着,嘴上还有抹淡淡的微笑。整体看上去的感觉还真说不清楚。威瑟盯着看了很久,时而转转头,看看从不同的角度看上去是如何——他似乎在找一个什么特点,却没有找到。他这样坐了快有一刻钟;门打开了,弗洛斯特教授轻轻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