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蟠龙王(第5/9页)

“我总是认为平等恰恰是最基本的原则。我想人们在灵魂上是平等的。”

“你错了。”他严峻地说,“这是人类最不平等的地方。法律平等,收入平等——这都很好。平等护佑生命;而不是创造生命。平等是药石,而非食物。你甚至看看政府的报告也会觉得温暖呢。”

“可是在婚姻中……?”

“尤其不是这样,”导师说,“求爱不知何谓平等,婚姻也一样。自由伴侣关系与此何干?那些同享受,或共患难的人,才是伴侣。那些不能同甘共苦的人,就不是。你不知道何所谓酒肉之谊吗?朋友——同志——不能互相提携。这让友谊蒙羞……”

“我原以为。”珍刚开口,又停住了。

“我明白,”导师说,“这不是你的过错。他们从没有告诫过你。没有人曾告诉你,两情相娱中不能缺少顺从或谦逊。你将平等定位不当。你是否能来此地,尚可考虑。可眼下,我必须送你回去。你可以来看我们。与此同时,和你的丈夫谈谈,我也要和我的领导者们谈谈。”

“你会去见他们吗?”

“他们若是有意,会来我这里的。但是我们一直都在谈论顺从,过于郑重其事了。我想给你看看关于顺从的滑稽小把戏。你不怕老鼠,是不是?”

“怕什么?”珍惊奇地说。

“老鼠。”导师说。

“不怕。”珍疑惑地说。

导师摇了摇沙发边的小铃铛,麦格斯太太立刻来了。

“麻烦你,我想,我该吃午餐了。”导师说,“他们会给你在楼下准备午餐,斯塔多克太太——你的午餐可比我的要丰盛得多。如果你愿意坐下陪着我吃饭,我就给你看一些我们这房子里的小把戏。”

麦格斯太太很快端着托盘回来,盘内有一只玻璃杯,一小细口瓶红酒,一卷面包。她将托盘放在导师身边的一张桌上,又退出去了。

“你看,”导师说,“我生活得就像那部《科迪》[1]小说里面的国王。这食物真让人快意。”他边说,边掰开面包,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我没有看过您说的那本书。”珍说。

他俩谈了一会儿那本书,导师且餐且饮;然后他取出盘子,在地板上洒了些面包屑。“现在,斯塔多克太太,”他说,“你将看到一个小把戏。但是请你绝对不要出声。”话音一落,他就从口袋里取出个小银哨,吹了个音符。珍一动不动地坐着,屋里一片安静,好像凝固了一般,先是传来一声刮擦声,然后是一阵沙沙声,珍就看见了三只肥大的老鼠,在地毯上前趋而来,地毯对它们而言简直是浓密的灌木丛,它们东嗅西嗅,要是把它们的路线画下来,就会像是一条曲折的河流。它们走近了以后,珍可以看见它们的眼睛闪闪发光,甚至看到它们的鼻子抽动不停。尽管她刚才说不怕老鼠,哪怕就在脚边也不要紧,可现在她只是勉强能控制不跳起来。正因为她勉强控制着,才能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老鼠——它们并不是爬行的野兽,而是灵巧的四足动物,坐起来的时候,简直像是微小的袋鼠,有灵巧柔软的前爪和透明的耳朵。老鼠不出声而又灵活地四下逡巡,直到地板上再无面包屑。这时导师再吹一声哨子,三只老鼠突然挥动着尾巴回洞而去,几秒钟后,就在炭箱后面销声匿迹了。导师看着她,眼里带着笑。(珍心想:“怎么也没办法认为他是老人。”)“你看,”导师说,“一个简单的调整。人类要打扫掉面包屑;老鼠则急不可待要来干掉面包屑。这永远不应成为争斗的原因。可你看,顺从和秩序,更像舞蹈,而不是操练——男女之间的地位总是变化不停,就更是符合此道理了。”

“在老鼠们看来,我们肯定是硕大无比。”珍说。

她说的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原因不同寻常。她所想的正是巨大,当时看起来,她所想的是她和老鼠比较起来是多么巨大。可是几乎就在同时,这种确定的想法就瓦解了。她所想的,仅仅是巨大本身。或者说,她不是在想,而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体验着巨大。有些硕大无比,好像是从大人国来的东西威压着她,正在迫近,即将破门而入。珍感觉自己缩成一团,喘不上气,所有的力量和品格都消失一空。她向导师飞快地瞥去一眼,其实是哀求救命,这一瞥之下,她莫名其妙地发现,导师也和她一样,是微如芥子的。整间屋子也小得可怜,仿佛鼠洞,而且珍还感觉屋子歪斜在一边——似乎这无形的巨灵,以无可承担的重压和神威降临时,把屋子压倒了。她听见导师的声音说话了。

“快走,”他轻柔地说,“你现在必须要走了,这不是我们凡人留的地方,但是我已经习惯了。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