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清除老古董(第6/9页)

那之后他们一直在写报告,所以科瑟和他很迟才去吃晚餐,也没有换装。这让马克感觉惬意极了,晚餐也很可口。尽管他坐在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中间,他却似乎在五分钟内就和每个人打成一片,自然地加入谈话之中。他在学习如何说这些人的行话。

第二天一早,车子离开了艾顿公爵的主路,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驶向科尔哈代所在的狭长山谷,“多美好啊!”马克自言自语。通常马克并不懂欣赏美景,但是珍和他对珍的爱,多少让他的美感有所觉醒。或许是冬日清晨的阳光触动了他,从未有人教过他欣赏阳光之美,所以冬日暖阳反能畅通无碍地直抵他的灵魂。大地和天空明净如洗,棕色的土地看起来美味可口,覆盖在起伏矮山上的青草犹如剪短的马鬃。天空看起来比以往更加高远和澄净。细长的云带(淡蓝的高空中更显其暗灰蓝色),仿佛是纸板上剪出的一样清晰,每丛小灌木都苍郁挺拔,仿佛一把把小毛刷。当车停在科尔哈代,关掉发动机后,幽静中传来白嘴鸦的叫声,似乎是在说:“醒来!醒来!”

“这些鸟叫吵得真该死。”科瑟说,“你带地图了吗?现在……”他立即埋头于工作。

他们在村子里到处走了两个小时,亲眼看到了所有这些他们将摧毁的陋习和老古董。他们见到了所谓桀骜不驯、因循守旧的短工,听他谈了谈天气;他们见到了所谓“混吃等死”的乞丐:那老人蹒跚地走过济贫院的庭院去打满一壶水,年老的“包租人”(更可恶的是,她还养着条老肥狗)和邮差热情地聊天。这让马克感觉他在休假,因为只有在假期中,他才逛过英国的农村。所以他乐在其中。他不能否认,那个所谓守旧的短工,其面孔比科瑟要丰富得多,声音更是无比悦耳。而那个老包租婆和吉莉阿姨真是相似(他上次想起吉莉阿姨是什么时候?老天啊,那可是太久以前了),让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但这些都丝毫不能动摇他在社会学上的判断。即便他不在伯百利工作,并且也毫无野心,他的判断也不会为之所动,他所受的教育确有奇效:他所读所写的,比亲眼所见的更为真实。关于农业短工的统计数据才是本质,至于任何真正的挖渠工、农夫或农场上的孩子,不过是幻影。尽管他自己没注意过,但他在写作时却很不愿意采用诸如“男人”和“女人”这类词。他更爱用“职业团体”、“要素”、“阶级”和“人口”:因为,他和任何神秘主义者一样,自以为是地相信看不见的东西更为真实。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喜欢上这个小村子,下午一点钟,他说服科瑟走进“双钟”饭店时,他甚至说他喜欢这里。他们俩都随身带了三明治,但马克还想喝一品托啤酒。“双钟”饭店里很暖很暗,因为窗子很小。两个短工(当然是既桀骜又守旧那种)坐着,手边放着大陶杯,拿着很厚的三明治狼吞虎咽,还有个短工站在角落里,和地主聊天。

“我不要啤酒,谢谢。”科瑟说,“我们也不想在这儿混太久,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是说,在这么个美好的早晨,尽管这种地方显然荒唐得很,倒也挺有吸引力的。”

“是啊,这是个美好的早晨,有点阳光,对健康很有好处。”

“我说的是这个地方。”

“你说这里?”科瑟说着,环顾四周,说,“我觉得这里恰巧就是我们想铲除的。没有阳光,不通风,我自己也用不着酒精(你去读读米勒报告就知道了),但是如果人非得要什么来刺激下自己,那我也觉得要以更卫生的方式加以管理。”

“我不知道寻找刺激是不是意义所在。”马克看着啤酒说,身边的一切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把酒畅谈的情景——大学时代充满欢笑和争论的日子。那时候交个朋友可比现在容易多了。他想知道那伙朋友都怎么样了:凯里、瓦斯登还有丹尼斯顿,丹尼斯顿差一点就取代他自己成了研究员。

“我也保准不知道,”科瑟回答马克的最后一句话,“营养学不是我的专长,这你最好是去问斯托克。”

“我真正说的,不是这个酒吧,而是这整个村庄。”马克说,“当然,你是对的:这种事物应当被铲除。但这村庄也自有其可爱之处。我们要特别留心,在其原址上不管兴建什么,都要在各方面都能超过原址,而不仅仅是高效。”

“哦,你说的是建筑学之类的,”科瑟说,“那也和我的专业几乎不沾边,你知道的。这是威瑟这样的人研究的。你的酒喝完了吗?”

一瞬间,马克觉得这个矮子真是鄙俗至极,同时也对国研院讨厌透了。但他提醒自己,不可能一开始就进入有意思的内部小圈子,以后会有好运的。他还没有破釜沉舟,也许他会把这桩事抛之脑后,过两天就回布莱克顿学院去。但不是现在就走,再住些日子,看看国研院是如何做事的,才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