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伯百利和山顶的圣安妮

马克走上宽大的台阶,在一面镜子里看到了他们俩。费文斯通看来一如既往,无论是衣着还是面容都很得体,一切尽在掌握中。而马克上唇粘着的一大团药棉,在旅途中被吹歪了,看起来就像一条上翘得很厉害的假胡子,还显出下面一块发黑的血迹。过了一会儿,他走进了一间屋子,四周大窗,炉火熊熊,他被介绍给国研院的副总监约翰·威瑟先生。

威瑟是个白发老人,礼节周到。他硕大的脸刮得很干净,淡蓝色的眼珠里有些暧昧的、谜一样的意味。他接待这二位时有些心不在焉,我想这是他的眼睛给人的印象,因为他的举止言辞都恭敬有礼到溢于言表。他说斯塔多克先生加入他们,是极大的、莫大的幸事,费文思通勋爵对他真是惠莫大焉。他希望他们来时一路顺利。威瑟先生开始好像以为他们是坐飞机来的,后来被告知了实情,又以为他们是坐火车从伦敦来的。然后他又问起斯塔多克先生对自己的房间是否满意,他俩不得不再告诉他,他们刚刚抵达。马克想:“我认为这个老家伙是想让我放轻松。”实际上,威瑟的讲话效果适得其反。马克希望威瑟能给他一根雪茄抽。他越来越确信,这个人对他一无所知,费文斯通繁花似锦的计划和承诺在此刻都化作了云烟,这让他很不自在。最后他鼓足了勇气,努力向威瑟提起了这个问题:他还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为国研院效劳。

“我向您保证,斯塔多克先生,”副总监说,眼睛似乎在远眺天边,“在此问题上无须担忧任何,呃,任何困难。若未经充分考虑您之个人意见,以及个人建议,则我等绝无限制您行动,或不容您在政策上置喙之意图,尤其无意于约束您与同事之间的关系,也不会约束在我所谓职权范围内您和我们合作的关系。斯塔多克先生,请允许我这么说,您会发现这是个和睦的大家庭。”

“哦,请不要误解,先生。”马克说,“我的意思不是这些,我只是想说,我想知道,如果我来这里工作,我该做什么工作?”

“啊,既然您提到来这里工作,”副总监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希望不存在误解。我想我们在住所问题上都无异议,我指在目前阶段。我们认为,我们都认为,您应有绝对的自由,选择在合适的地方工作。如您乐于住在伦敦或剑桥……”

“艾奇斯托。”费文思通勋爵赶紧说。

“啊,对了,艾奇斯托,”副总监转过身对费文思通说,“我刚才在向这位,呃,斯塔多克先生解释,我认为您会完全赞同我的意见,即这位——这位您的贵客在哪里居住,本委员会绝对无意在任何方面独断专行,甚至也不会提出劝告。当然,他居住之地,我们自然要为他提供飞机和汽车运输之便。容我一言,费文思通勋爵,您已经向他解释了,所有这类的问题都将自然迎刃而解。”

“哦不,先生,”马克说:“我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这方面的问题。我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对在哪住毫无意见;我只是——”

副总监打断了他,不过声音之轻柔,简直不能算是打断:“但我向您保证,这位,呃,我向您保证,先生,对于您在任何方便的地方居住,我们毫无任何反对之意。且无论何时,都不会有人微言建议……”但是这时马克无可奈何地大胆打断了他。

“我想搞清楚的是,工作的性质和对我有什么要求。”马克说。

“我亲爱的朋友,”副总监说,“您对此不要有丝毫不安。我刚才说过,您会发现这是个和睦的大家庭。对您是否完全适应在此供职,任何人心中都不会有一丝疑虑,您也会对此深感满意。若有人对您尚有微词,或对您有经世之大才而心存疑虑,我也不会聘请您至此。您是——您是在朋友们之中,斯塔多克先生。我绝不希望看到您投奔某机构时,还有,呃,为他人倾轧之虞。”

马克没有再明确地问到底国研院要他干什么;部分是因为他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早就该自己知道这个答案,部分也是由于,在这间屋子里提出一个如此直接的问题,会显得很生硬粗鲁,会立即让他和屋里这温暖得近似迷醉的氛围格格不入:模糊不清,但是又重任在肩、信心十足,他已经逐渐融入了这气氛之中。

“您太客气了,”马克说,“只有一点我想再了解一些,就是,嗯,就是具体的岗位工作内容。”

“啊,”威瑟先生的声音深沉到如同叹息,“我很高兴您以如此轻松的形式提出了这个问题。显然您和我都不希望在此做出任何有损于委员会权力之事。我对您的动机有深刻的理解和尊重。我们此时当然不是从准技术角度来谈一个工作岗位。这对我二人均不适宜(当然,您也可以以各种方式随时指正我),至少会很不方便。但我认为,我可以相当肯定地担保没有人想对您施以羁縻,加以绳墨[1]。当然,我们内部并非确实严格按照民主的规则思考问题。我认为像您和我这样的人是,呃,开诚布公地说,很少乐于使用这类概念。研究院里每个人都认为其工作并非是最终目标的重要贡献,但他们的工作已经是这个有机的体系不断进步、自我发现过程中的一级阶梯,或一个重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