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祭品(第15/20页)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威拉德冲进阿尔文的卧室,惊醒了他。“立刻去祈祷木。”他说。孩子坐了起来,困惑地四下张望。过道的灯亮着。他听见母亲在过道另一侧的房间里呼哧呼哧喘不上气。威拉德又晃了晃他:“一直祈祷,不要停下来,直到我去找你。让天父听见你的祈祷,明白了吗?”阿尔文赶紧套上衣服,一路小跑穿过田地。他想到自己希望她死掉,他的亲妈妈。他跑得更快了。

到了凌晨3点,他的喉咙生疼,火烧火燎。父亲来了一次,往他头上浇了一桶水,求他接着祈祷。尽管阿尔文依然尖叫着祈求上帝的仁慈,却并没有任何好运来临的感觉。诺肯斯蒂弗镇上有些人不顾炎热关上了窗户。还有些人整夜点着灯,也在替他们祈祷。斯努克·哈斯金斯的姐姐阿格尼丝坐在椅子上,听着这可怜的祈祷声,想着埋葬在自己脑中的幽灵丈夫们。阿尔文抬头看着死狗,它空洞的双眼盯着漆黑林子的另一边,腹胀如鼓,快要爆开了。“你能听见我吗,杰克?”他说。

破晓时分,威拉德用一条干净的白床单盖住了自己的亡妻。他走过田地,丧妻和绝望让他麻木。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孩子身后,听了一两分钟他的祈祷,听到的只有哽咽的低语。他往下一看,意识到自己手里攥着打开的折叠刀,不由得心头一阵烦恶。他摇摇头把刀收了起来。“起来吧,阿尔文,”这是他几个礼拜来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声音对儿子说话,“都结束了。你妈妈走了。”

两天后,夏洛特在布尔纳维尔郊外一处小公墓落葬。葬礼结束回家的路上,威拉德说:“我想咱们可以来个小小的旅行。去煤溪看看你奶奶吧。也许住上一阵子。你可以见见伊尔斯科尔舅爷,还有跟他们一起住的姑娘,应该只比你小一点。你会喜欢那儿的。”阿尔文什么也没说。他还没从狗那件事中恢复过来,而且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从失去妈妈中恢复过来。威拉德一直承诺,只要他们祈祷得足够努力,她就会好起来。到家后,他们发现门边走廊上摆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蓝莓派。威拉德去了屋后的田地。阿尔文进屋脱下体面衣服,躺在了床上。

几个小时后,他醒了过来。威拉德还没回来,孩子觉得挺好。阿尔文吃了一半派,把剩下的放进冰箱。他走到门廊上,坐在妈妈的摇椅里,看着傍晚的太阳沉到屋子西边那排常青植物后面。他想着她在地下的第一晚。那里该有多黑啊。之前他无意中听见站在远处树下的一个老人倚着铲子跟威拉德说,死亡是一场漫长的旅行,或是一次长眠。尽管父亲皱着眉头走开了,但阿尔文觉得听起来有道理。他希望自己的母亲两样兼有。葬礼上只来了几个人:母亲以前在木勺子餐馆的一个女同事,还有几个诺肯斯蒂弗教堂的老妇人。本来还应该有个住在西边什么地方的姐姐,但威拉德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得上她。阿尔文以前没有参加过葬礼,但他觉得这也太过于凑合了。

夜幕降临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阿尔文起身绕到房子侧面喊了父亲几声。他等了几分钟,想着干脆回去睡觉算了。但他还是进屋从厨房抽屉里拿了手电筒。他找了谷仓,随后又往祈祷木走去。妈妈去世后这3天他们谁也没去过那儿。夜色越来越深了。田地里蝙蝠追着虫子飞,一只夜莺从忍冬花下的鸟巢里看着他。他迟疑了片刻,沿着小径往林子里走去。他在林间空地边上停下,用手电四处照了照。他看见威拉德跪在木头边。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快吐了。他能感觉得到吃下去的派直往嗓子眼涌。“我再也不干了。”他大声对父亲说。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惹麻烦,但他不在乎:“我不祈祷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人应他,便又说:“你听见了吗?”他往木头走近了一点,手电筒一直照着威拉德跪拜的身影。随后他碰了碰父亲的肩头,一把折叠小刀掉在了地上。威拉德的脑袋向一侧耷拉下去,露出喉咙上自己割的深血口子,足足从一边耳朵割到另一边。鲜血从木头旁边流下,滴落到他的西裤上。山坡上吹下来的微风让阿尔文脖子后面的汗阵阵发凉。树枝在头顶上吱嘎作响。一簇白毛从空中飘过。挂在铁丝、钉子上的骨头彼此轻撞,听起来就像悲伤、空洞的音乐。

透过树木,阿尔文看得到诺肯斯蒂弗镇上几处灯火微明。他听见山下什么地方一扇车门关上,接着是一声马蹄叮当,撞在金属桩子上。他站在那儿等着下一声响起,但没有等来。就在这里,从两个猎人出现在他们父子身后的那个早上起,至今似乎已逝去千年。他觉得内疚、羞愧,因为他并没有哭,但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母亲漫长的死亡已经耗尽了他的眼泪。他不知道该干什么,就举着手电筒照着前面,绕着威拉德的尸体走了一圈。随后他穿过林子,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