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见证石(第5/9页)

我停下来。

我躺着不动。

那哀鸣就在我的内心,我越是寻找它,它就变得越强烈。它爱我,就算我不能、不肯,也并不爱我自己,它仍然爱我;就算我恨它,它仍然爱我。它用小小的牙齿咬住我的灵魂,拼了命地紧紧拉住我,让我无法继续往前爬。如果我试图继续爬,它就发出一阵绝望的嚎叫,烧灼着我,禁止我打破这份如此神圣的信任。

是铁匠。

它为了我身体和心理的痛苦而哭叫,当我放弃朝墙边挣扎着爬去的时候,它欢喜不已,庆幸我们得到了胜利。而我能给它的回报却只有躺着不动,不再企图毁灭自己,但它向我保证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足够多、足够令它非常欢喜了。我闭上了眼睛。

月亮高挂在天空上,博瑞屈轻轻地把我翻过身来,弄臣高举着一支火把,铁匠在他脚边蹦蹦跳跳。博瑞屈抱着我站起来,仿佛我仍然是那个刚交给他照看的小孩。我短暂地瞥见他那张黝黑的脸,但读不出任何表情。弄臣举着火把把路照亮,他抱着我走下长长的石阶,然后抱着我走出城堡,回到马厩楼上他的房间里。之后弄臣就离开了,剩下博瑞屈、铁匠和我。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人说半个字。博瑞屈把我放在他自己的床上,然后把整张床拉得更靠近炉火。我逐渐恢复温暖,强烈的疼痛也随之而来,我把身体交给博瑞屈,灵魂交给铁匠,让我的头脑放空很长一段时间。

我睁开眼睛,看见不知道是哪一夜的夜色。博瑞屈仍然坐在旁边,他没有在打盹,连歪倒在椅子上都没有。我感觉到肋骨部分被绷带紧紧地包扎着,抬起一只手想摸摸看,但手上也有两根手指被上了夹板。博瑞屈的眼睛看着我的动作,“那两根手指头肿了,而且不只是被冻肿而已。因为肿得太厉害,我看不出是骨折还是扭伤,不过我还是上了夹板,以防万一。我猜只是扭伤。我想,如果那两根手指头是骨折的话,那么我包扎的时候就算你昏迷了也一定会痛醒。”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是在告诉我说,他刚给一只新来的狗打过虫,以防它传染什么病。他平稳的声音和平静的动作能安抚慌张狂躁的动物,这在我身上也发挥了效用。我放松了,心想既然他这么平静,那一定没有大碍。他一只手指插进我肋骨处的绷带,检查松紧度。“发生了什么事?”他边问边转身拿起一杯茶,仿佛我的答案无关紧要似的。

我脑中回想这几个星期以来所发生的事,试着找出方法来解释这结果。事件在我的脑海中跳动,然后溜走,我记得的只有我的挫败。“盖伦给我考试,”我缓缓地说,“我没通过,所以他惩罚我。”说着,一波混合着灰心、羞愧和罪恶感的浪潮扑打上来,冲掉了我在这熟悉的环境里短暂感觉到的安慰。趴在炉火边睡觉的铁匠突然醒过来,坐直身,我的直觉反射式地在它哀鸣出声之前就让它安静下来。趴下。休息吧。没事的。它照做了,让我松了口气;更让我松了口气的是,博瑞屈似乎没意识到我们之间传达了什么。他把茶杯朝我递过来,“把这个喝了。你的身体需要水分,这些药草能够止痛,让你能睡得着。现在就把它喝光。”

“这茶好臭。”我告诉他,他点点头扶住杯子,因为我双手已经瘀血得太厉害,无法弯曲握住杯子。我把药草茶喝光,躺回床上。

“就这样?”他小心地问,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考你一项他教过你的东西,结果你不会,所以他把你搞成这样?”

“我做不到。我没有那种……自控力,所以他惩罚我。”我回想不起细节,只有汹涌而来的羞愧,将我淹没在悲惨的沮丧之中。

“把人打个半死,是没法教会他如何自我约束的。”博瑞屈谨慎地说,像把一项事实陈述给一个白痴听。他把杯子放回桌上,动作十分精确。

“这不是要教我……我想他认为我根本就是朽木不可雕。这是为了让其他人看看,要是他们失败了会有什么下场。”

“没有什么值得知道的东西是可以用恐惧来教的。”博瑞屈顽固地说,然后用比较温暖的态度接道:“只有差劲的老师才会用打骂和威胁的方式来教学生。你想想,要是用这种方式来驯服马或者狗会怎么样?就连驯服最笨的狗,也是抚摸的方式更容易让它学会东西。”

“你以前教我某些东西的时候也打过我。”

“是的,我是打过你。但我打你是为了让你集中注意力,或者是要警告你、唤醒你,而不是为了伤害你。我从来不会打断你的骨头、弄瞎你的眼睛、让你的手动弹不得,从来没有。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任何人说我曾经那样打过你或任何我照顾的牲畜,因为那不是事实。”他对我居然会有这种想法感到很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