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见证石(第6/9页)

“是的,这一点你没说错。”我努力想着该怎么让博瑞屈了解我被惩罚的原因,“但这个情况不一样,博瑞屈,这是另一种学习,另一种教导。”我试着解释,感觉我必须为盖伦的公正性辩护:“是我自己活该,博瑞屈。他的教法没有错,是我没办法学好。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但是我同意盖伦,我相信不让私生子学精技是有原因的。我身上有个污点,有种致命的弱点。”

“狗屎。”

“是真的。你想想看,博瑞屈,如果你让一匹劣种牝马跟一匹优良牡马交配,生出来的小马虽然可能继承父亲的优秀,但也同样可能有母亲的缺点。”

一段很长的沉默,然后他说:“我很怀疑你父亲真的会跟所谓‘劣种’的女人同床共枕。如果对方没有一点优秀之处,没有一点志气和聪慧,他是不会、也不可能这么做的。”

“我听人说,他是被山上的巫女施法迷住了。”这是我第一次把这个我听过很多次的故事说出来。

“骏骑不是那种会被乱七八糟的魔法迷住的人。他的儿子也不是只会哭、只会没志气地躺在地上说他活该被痛打的笨蛋。”他倾身靠近,在我太阳穴下方轻轻一碰,一阵剧烈的疼痛爆发开来,我差点昏过去。“那种‘教导’只差这么一点点就让你瞎了一只眼。”他的脾气上来了,我闭嘴不说话。他在房里快步踱了一圈,然后突然转过身面对我。

“那只小狗,它是耐辛的那只狗生的,是不是?”

“是。”

“那你该不会……噢,蜚滋,拜托你告诉我你被打成这样不是因为你用了原智的关系。如果他把你打成这样是因为那个原因,那么我对着谁都没办法为你说情半个字,而且我在这整座城堡里、在这整个国家也都没脸见人了。”

“不是,博瑞屈,我向你保证,这件事跟小狗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自己失败了,没办法学会他教我的东西,是我太软弱。”

“闭嘴!”他不耐烦地命令我,“既然你这么说就够了。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保证的事一定是真的,不过你讲的其他话一点狗屁道理也没有。你继续睡吧,我现在要出去,但是很快就会回来。你休息一下,这是最能治病疗伤的方式。”

博瑞屈像是有了某个目标,我的话似乎终于让他满意,让他决定了某件事。他很快换好衣服,套上靴子,换上一件宽松的衬衫,外面只罩了一件皮背心。博瑞屈走后,铁匠站起来焦虑地呜叫着,但它无法向我传达它的担忧。它走到床边爬上来,钻进被子里靠在我身旁,用它的信任来安慰我。而我整个人都笼罩在晦暗的绝望之下,只有它是我唯一的光亮。我闭上眼睛,博瑞屈的药草茶让我沉入无梦的睡眠中。

那天下午将近傍晚的时候,我醒过来,一阵冷空气抢在博瑞屈之前窜进房间里。他把我全身都检查一遍,随手拨开我的眼睛,并用能干的双手摸摸我的肋骨部位和其他瘀血的伤处。他咕哝着表示满意,然后脱下身上被撕破又沾满了泥巴的衬衫,换上另外一件。他边换衣服边哼歌,心情似乎很好,跟浑身是伤又沮丧的我截然不同,等到他再度离开,我几乎是感到了解脱。我听见他在楼下吹着口哨,大声向马夫发号施令,一切听来都是这么正常、这么普通而又实际,我对这种日子的渴望强烈得让自己吃惊。我想要回到那种生活,回到马匹、狗儿和稻草的温暖气味中,回去做单纯的工作,然后在把一天的工作彻底做好之后再筋疲力尽地睡个好觉。我渴望那种生活,但我现在是如此一文不值的人,一定连那种生活都过不成。盖伦常常对堡里做这些简单工作的人表现出他的轻蔑,对厨房女仆和厨娘他只有鄙视,对马夫他只会奚落,那些配剑持弓保卫我们的士兵在他口中则是“流氓和蠢才,只能对着全世界乱挥乱砍,用剑去控制他们不能用头脑控制的东西”。于是现在我陷入奇怪的挣扎之中,一方面渴望回去当那种盖伦已经让我相信是可鄙的人,一方面心中却又充满疑惑和绝望,觉得自己连那样都做不到。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照顾我的博瑞屈一副快活的模样,有说有笑、脾气很好,让我完全想不透此中因由。他步履轻快、信心十足,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看来我受伤竟让他心情如此大好,这使我更加沮丧了。但我在床上躺了两天之后,博瑞屈告诉我说再继续躺着不动就有害健康了,如果我希望伤势恢复得好一点,就该起来动一动。然后他找了一堆小事让我做,这些事做起来都不吃力,但足以让我忙不过来,因为我常常需要停下来休息。现在想起来,我相信他的主要目的其实不在于要我运动,而是不让我闲着,因为之前两天我就只是躺在床上、瞪着墙壁、鄙视自己。面对我这毫无松懈迹象的沮丧,连铁匠都开始没胃口吃东西了。然而铁匠仍是我唯一真正的安慰。跟着我在马厩里走来走去就是它这辈子最纯粹的享受了,它把闻到的、看到的东西都传达给我,强烈得让我重新记起我初次来到博瑞屈的世界时的那种惊奇之感,尽管我现在非常低落。铁匠对我的占有欲也强到了不讲理的地步,连煤灰闻我它都不许,结果被母老虎凶了一下,吓得它哀叫着躲到我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