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耐辛(第2/6页)

我走到砌在一堵墙上的拱门旁,她叫道:“等一下!”但我的胃静静地发出了一声咕噜声表示抗议,我假装没听见她的话。她没有追上来,但我确定她一定在看我,于是我把头抬得高高的,稳稳地大步走开,一直到我出了厨房院子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我走到马厩,吐在了一堆粪便上,最后在一间干净的空厩房里睡着了,因为通往博瑞屈房间的楼梯感觉实在太陡了。

然而年轻人恢复精力的速度快得惊人,尤其是在感觉受到威胁的时候。第二天早上天一亮我就起床了,因为我知道下午博瑞屈就要回来了。我在马厩洗了个澡,决定换下身上这件穿了三天的短罩衣,尤其是当我走在我房间外面的走廊上,被那位夫人拦个正着的时候,我更是觉得它脏了。她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我还来不及说话,她就开了口。

“把你的衬衫换掉。”她告诉我,然后又说,“这条紧身裤让你的腿看起来像鸟腿一样,叫急惊风师傅给你换一条。”

“早安,夫人。”我说。这不是在回答她,但惊愕的我只说得出这句话。我认定她是一个非常怪异的人,比百里香夫人还怪,我最好的做法就是顺着她、迁就她。我以为她会侧开身子继续走她的,但她却继续盯着我看。

“你会演奏乐器吗?”她质问。

我哑然摇摇头。

“那你会唱歌咯?”

“不会,夫人。”

她一副烦恼又有点混乱的样子,问道,“那么或许他们有教你背诵史诗和知识诗篇,关于药草治疗和航海……那一类的东西?”

“我只学过关于照顾马匹、猎鹰和狗的知识诗篇。”我告诉她,说的几乎都是实话。这些是博瑞屈要求我学的,切德则教了我一系列关于毒药和解药的知识,但他警告过我知道那些知识诗篇的人不多,不可以随便背诵。

“但你一定会跳舞吧?也学过作诗?”

我完全被她搞糊涂了:“夫人,我想你是把我当成别人了。也许你想到的是国王的外甥威仪,他只比我小一两岁,而且——”

“我没有搞错。回答我的问题!”她几乎是尖声地质问我。

“没有,夫人,你说的那些课程是给……出身高贵的人学的。我没有上过那些课。”

我每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她就显得更烦。她的嘴巴抿得更紧了,浅棕色的眼睛笼罩着一层阴影。“这种事绝对不能容许。”她说道,然后一个转身,裙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匆匆沿着通道走去。过了一会儿我走进自己房间,换了衬衫,穿上我最长的一条紧身裤,把那位夫人赶出我的思绪,专心投入当天的工作和课程。

博瑞屈下午回来的时候下着雨,我在马厩外跟他碰头,接过他马上的辔头,他动作僵硬地跨下马鞍。“你长高了,蜚滋。”他观察到,用批评的眼光上下打量我,仿佛我是只展现出出人意料的潜能的马或狗。他张开嘴仿佛还要说什么,但只是摇摇头发出半哼声。“怎么样?”他问,于是我开始报告。

有时候我会惊讶于他跟切德的某些相像之处,他们都期待我会精确记住每一个细节,并以正确的顺序叙述上个星期或上个月的每一件事。因此学会向切德报告并不太困难,他只是把博瑞屈长久以来希望我做到的事变得正式化而已。多年后我发现,士兵对长官报告也是这个样子。

如果他不是博瑞屈而是别人,就会在听完我简述他不在的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情之后到厨房去吃东西,或者去洗澡,但博瑞屈坚持要在马厩里走一趟,时不时停下来跟这个马夫聊两句、跟那匹马轻声说说话。当他走到那位女士的老驯马那里时,他停了下来,沉默地看了那匹马几分钟。

“这匹马是我训练的。”他突然冒出一句。厩房里的那匹马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轻轻地嘶一声。“‘丝绸’。”他轻声说,摸摸它软软的鼻子,突然叹了口气,“所以耐辛夫人来了。她见到你了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脑袋里有一千种思绪同时撞成一团。耐辛夫人,我父亲的妻子,而且根据很多人的说法,害我父亲远离宫廷、远离我的就是她。原来她就是我在厨房里聊天和喝醉酒打招呼的人,她就是今天早上拷问我学了什么的人。我对博瑞屈咕哝了一句:“没有正式见过,但我们有碰过面。”

他出我意料地大笑起来:“你脸上全写得清清楚楚了,蜚滋。从你的反应我就看得出来,她没变多少。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父亲的果园里,那时她正坐在一棵树上,突然要求我帮她把脚上的一根小刺拔出来,然后当场就把鞋袜脱下来好让我动手。她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脱了,而且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而我也不知道她是谁,还以为她是哪位夫人的侍女。当然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连王子殿下都是几年后才认识她的。我想我当时不比你现在大多少。”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她有只讨人厌的小狗,她走到哪里都用篮子提着它,那只狗老是在喘气,吐出一团团自己的毛。它叫鸡毛掸子。”他顿了顿,露出几乎是温情的微笑,“过了这么多年,我居然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