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期历史(第5/8页)

我点了点头,他僵硬地站起身,把我从桌上抱下地。“来吧,蜚滋。”他说着走出厨房,沿着另一条走廊走去。他那条硬梆梆的腿让他走起路来甚是难看,或许跟他喝多了啤酒也有点关系,总之我要跟上他毫无困难。最后,我们来到一扇十分厚重的门前,一名守卫点了点头让我们通过。那守卫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吞下去似的。

屋外刮着凛冽的寒风。随着夜色降临,白天融化变软的冰雪又开始重新冻结。路面在我脚下喀啦作响,风似乎钻进了我全身衣服的每一条缝隙。之前在厨房时,炉火烤热了我的双脚和裤子,但是并没有把它们完全烘干,因此,这时的寒意紧紧抓住了我的双腿。我记得在我跟着那个腿上包着绷带的男人穿过寒冷而黑暗的庭院时,屋外一片黑暗,还记得我突然觉得很累,一股可怕得简直让人想哭的睡意拉扯着我。高墙耸立在我们的四周,墙头不时有守卫在晃动,只有在他们的黑影偶尔挡住夜空中的星星时才看得见他们。但博瑞屈身上的某种特质让我不敢哀声叫苦或者跟他求饶,只能顽强地跟在他身后行走。我们走到一栋建筑物前,他拉开一扇沉重的门。

门里传出一股暖意,还有动物的气味和微弱的黄色光线,一个睡眼惺忪的马僮眨着眼睛从稻草堆中坐起来,像只羽毛乱糟糟的雏鸟。博瑞屈简短地说了些什么,马僮又重新睡下,闭上眼睛在稻草堆里蜷缩成一小团。我们走过他身旁,博瑞屈把我们身后的门关上,拿起门边只有微弱光线的煤油提灯,带我继续往前走。

于是我进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这是一个夜晚的世界,有牲畜在厩房里移动、呼吸,还有猎犬会把头从交叠的前腿上抬起来打量我。它们明亮而柔和的眼睛在煤油提灯的光线里看来时而黄色、时而绿色。我们经过马厩,引起厩房里的马匹一阵小小骚动。“猎鹰就是最里面的那一头。”当我们经过一间又一间厩房,博瑞屈说。我听了进去,把这当作是他认为我应该知道的事。

“这里。”他终于说,“这里就行了,至少现在暂时这样。我要是知道还可以拿你怎么办就有鬼了。要不是怕耐辛夫人伤心,我会觉得你是老天跟主人开的一个还不错的玩笑。喂,大鼻子,过去一点,给这个小孩在稻草堆里腾点位置。对啦,你就过去靠着母老虎,它会收容你,谁要是想来烦你,它会狠狠凶他一下。”

此刻我面对着一间宽敞的厩房,里面还有三只猎犬。它们已经醒过来趴起身,一边听着博瑞屈的声音一边在稻草堆上摇着粗尾巴。我不太有把握地走到它们之间,最后靠着一只老母狗躺了下来。它口鼻周围的毛都发白了,还有只不完整的耳朵。比较年长的那只公狗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另一只半大不小的幼犬“大鼻子”则对我大表欢迎,又是舔我的耳朵、又是轻啃我的鼻子,还在我身上抓来抓去的。我伸出一只手臂环抱住它让它安静下来,依照博瑞屈的建议,窝在它们之间睡下。然后博瑞屈往我身上盖过来一条充满马毛气味的厚毯子。隔壁厩房里一匹很大的灰马突然动了起来,一蹄重重地踹在木板墙上,然后把头伸过来,看看这里半夜三更怎么会这么热闹。博瑞屈心不在焉地摸摸它,加以安抚。

“这里是边区基地里的艰苦地区,每个人都得将就着住,等你到公鹿堡就会舒服多了。不过今天晚上你就暂时待在这里,这里既暖和又安全。”他又站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我们,“马匹、猎犬和猎鹰。骏骑,我替你照顾这些牲畜已经好多年了,而且照顾得很好;但是你这个私生子,哎,我可一点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我知道他不是在跟我说话。我把头伸在毯子外,看着他拿起挂在钩子上的提灯信步离开,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如今我仍然清楚记得那个晚上,记得温暖的猎犬、扎人的稻草,甚至记得那终于在紧靠着我的幼犬身旁睡着的一觉。我飘进它的脑海,分享了它模糊的梦境:梦境中有无尽的追逐,但我始终没有看到它追赶的猎物,此外,还有不知是谁的鲜明而强烈的气味牵引我往前奔跑,穿过荨麻、荆棘和碎石堆。

在那场猎犬的梦之后,我的记忆准确度开始动摇,开始变成就像服过药之后那种色彩鲜艳且轮廓尖锐的梦境。第一天晚上过后,接下来的那段日子让我的脑海里就再没有十分清晰的印象了。

我记得冬季将尽时那些潮湿的日子里,我学会了怎么从马厩走到厨房,还能随时进出厨房。有时候会有个厨师在那里面,把肉挂在炉台的钩子上,有时使劲揉面团,有时从酒桶里偷喝一杯;而更多的时候,厨房里是没有厨师在的,我就自行取食所有放在桌上没收起来的食物,并且慷慨地跟那只很快就跟我形影不离的幼犬分享。男人们进进出出、吃吃喝喝,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而我也逐渐把他们的目光视为寻常。这些人似乎都长得一个模样,他们身强体壮、动作流畅,穿着粗糙的羊毛斗蓬和紧身裤,前襟的纹饰是一头飞跃的公鹿。我在场时他们有些人会觉得不自在,而我也渐渐习惯了只要我一离开厨房,身后就会传来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