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期历史(第3/8页)

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黑色的双眼似乎仅仅一瞥就已经把我和守卫打量完毕。“什么事,杰森?”他问,就连当时年纪很小的我也听得出他被烦人杂事打扰时语气中的无奈,“这是什么?”

守卫往我肩上轻推一把,把我向那个男人推近了一尺左右。“惟真王子,这小孩是一个老农夫带来的,说是骏骑王子的私生子。”

这个被打扰到的男人从桌子后面困惑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神色一亮,露出似乎是饶有兴味的微笑。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出来,双手握拳叉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他的仔细打量并没有让我感到威胁,事实上,我的长相似乎有什么地方让他感到非常愉快。我好奇地抬头看他。他留着跟他的头发一样浓密凌乱的黑色短胡子,脸颊则饱经风霜,黑色的双眼上方是两道浓眉。他胸膛厚实,肩膀把衬衫的布料紧紧绷住,扎实的拳头上满是疤痕,右手手指上还沾有墨渍。他盯着我看,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出声大笑起来。

“好家伙,”最后他说,“这小子长得确实很像阿骏,是不是?艾达神在上,谁会相信我那位声名显赫又洁身自爱的哥哥会做出这种事!”

守卫没有回答,那男人当然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守卫继续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下一项指令,是个十足的军人中的军人。

男人继续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我。“几岁?”他问守卫。

“农夫说六岁。”守卫抬起手搔搔脸颊,然后似乎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对长官报告,于是赶快放下手。“大人。”他补充道。

男人似乎没注意到守卫那不太合乎纪律的动作,用他黑色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扫视我,他微笑里的兴味更浓了。“所以,算上大肚子的时间,一共差不多七年。那就对了,没错,应该是齐兀达人想封闭隘口的第一年,骏骑在这里待了三四个月,逼他们开放隘口。看来他逼迫人家开放的东西不只是隘口而已嘛。好家伙,谁想得到他会做出这种事!”他顿了顿,然后突然质问守卫,“他妈妈是谁?”

守卫不安地动了动。“不知道,大人。门口只有老农夫一个人,他只说这是骏骑王子的私生子,说不想继续养他、给他衣服穿了,还说是谁播的种就该谁养。”

男人耸耸肩,仿佛这一点无关紧要。“这小孩看起来被照顾得不错。我敢说要不了一个星期,最多两个星期,他母亲就会因为想念她的小狗崽而哭哭啼啼地跑到厨房门口来。就算我没先查出她是谁,到那时候也能知道了。喂,小子,他们怎么叫你?”

系住他皮背心的皮带有一个繁复的鹿头形皮带扣,颜色随着壁炉里摇曳的火光变幻,一会儿呈黄铜色,一会儿是金色,一会儿又变成红色。“小子。”我说。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不是只是在重复他和守卫对我的称呼,还是我真的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名字了。一时之间,那男人显得很意外,脸上掠过一抹似乎是怜悯的神色,但那神色很快就消逝了,只剩下为难或者是有点不高兴的表情。他回头瞥了一眼仍在桌上等着他的地图。

“唔,”他打破沉默说,“至少得在阿骏回来之前先照看着他。杰森,你安排一下,让这小孩今天晚上有东西吃、有地方睡,我明天再想想该拿他怎么办。咱们总不能让皇室私生子在乡下地方到处乱跑吧!”

“是的,大人。”杰森的回话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只是领受命令。他一只手重重地按在我肩上,让我转身朝门口走去。我的步伐有点犹疑,因为这房间明亮、温暖又舒适,我冰冷的双脚已经开始发痒。我知道要是可以再待久一点,我整个人就会完全暖和起来。但我无法抗拒守卫的手,只能任由他把我带出温暖的房间,回到那一条条阴冷黑暗的走廊上。

从温暖明亮的房里出来,走廊显得更暗了,而且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守卫大步走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我努力想要跟上他的步伐。也许是我发出了哀鸣声,也或许是他对我不够快的脚步感到不耐烦,总之他突然一转身抓住我,轻轻松松地就把我放在他肩膀上坐着,仿佛我毫无重量。“你这湿答答的小狗崽子。”他的话语里没有怨气,继续扛着我穿过走廊、转过转角、上楼又下楼,最后终于来到一间亮着黄色灯光的大厨房里。

那里有另外六七个守卫坐在长凳上,正就着一张满是磨损痕迹的大桌子吃喝,桌后的炉火足足比之前那书房里的大了一倍。厨房里有食物和啤酒的气味,男人的汗味,潮湿的羊毛衣物的气味,还有木柴的烟和油脂滴入火焰中的味道。墙边排满大大小小的木桶,梁椽上挂着一块块带着骨头的深色熏肉,大桌上满是食物和杯盘。一大块插在烤肉叉上的肉已经从火上移开,油脂正一滴滴地落在石头炉台上。这丰盛的香味让我的胃突然缩成一团。杰森稳稳地把我放在桌子最靠近炉火的一角上,轻摇了一下一个男人的手肘,那人的脸正埋在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