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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怕,现在,他更是无所畏惧。他感觉自信十足,精力旺盛,浑身充满力量,在异变发生前,他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

不过,此刻的孤独仍让他有点儿不适。这种纯粹的孤独,鲁本一直不怎么喜欢。

鲁本在旧金山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长大,俄罗斯山优雅的小房间是他的安乐窝,在那幢狭小的房子里,格蕾丝、菲尔还有格蕾丝的朋友们总是进进出出的,带来了无穷活力。他的一生都在人群中打转,拥挤的北滩和渔人码头是他最常出没的地方,离同样拥挤的联合街只有几分钟路程,那边有他最爱的餐馆。假期里,他要么和家人一起乘坐游轮度假,要么和一群胆大包天的同学一起探索中东的遗迹。

现在,他得到了渴求已久的独处与安静。自从和玛钦特一起走进大宅的那个下午以来,这样的独处与安静一直引诱着他,蛊惑着他,令他不得安宁。而在这一刻,当他真的孤身一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疏离,就连玛钦特都变得遥远起来。

暗夜里是否潜藏着什么东西?比所有人更了解他的东西?他毫无头绪。他听到很多细微的声音,但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仅此而已。

而且他心里很明白,希望那东西就此出现,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孤独感太过强烈。

还是做点儿正经事吧——研究这个地方,研究这里的一切。

厨房十分空旷,干净得一尘不染。就连编织小地毯也是崭新的,但是跟白色大理石地板格格不入。铜底锅挂在中央岛台的铁钩上,岛台上还有砧板和几个漂亮的小水槽。靠墙的一列黑色花岗岩台面闪闪发亮。透过白色珐琅橱柜的玻璃门,鲁本看到各式各样的瓷器整齐地排列成行,还有大型厨房里常见的各种壶和碗。厨房和餐厅之间是狭长的备餐间,玻璃门的橱柜里满是瓷器和亚麻织物。

鲁本缓缓将视线投向玛钦特的办公室,然后他走进这间黑暗的小屋,目光落在空荡荡的书桌上。这个房间是在厨房西头隔出来的,同样铺着大理石地板。那个惊魂之夜他见过的杂物都被收起来了,房间里摆着白色储物盒,每个盒子都贴着标签,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数字和缩写,应该是警方调查员的手笔。显然,地板已经被彻底清扫过了,但房间里仍有若隐若现的香味——玛钦特。

对她的爱意与无法诉之于口的痛苦同时袭来,鲁本咬紧牙关,等待潮水退去。

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归位了。电脑留在原地,不过他不知道硬盘上还有什么东西。打印机和传真机都很正常,还有一台带玻璃盖板的复印机。墙上的相框里挂着一幅费利克斯・尼德克的肖像,是鲁本从没见过的。

这是一张普通的正面半身照,这种照片里的人总像是在盯着你看。鲁本暗自推测,这张照片也是胶片拍的,最微小的细节都清晰可见。

费利克斯的黑发微微打卷,笑容和蔼可亲,黑眼睛热情而富有表达力。他穿的似乎是一件浅色斜纹布的夹克,剪裁合体,白衬衣的领口敞开着。他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说话。

照片的左下角用黑色墨水写着:

亲爱的玛钦特,勿忘我。

爱你的费利克斯叔祖父,1985年

鲁本猛地转身离开,关上房门。

他没想到痛苦会如此强烈。

“尼德克角,”他喃喃低语,“我愿意承受你带给我的一切。”但是当他看到厨房门外的那条走廊,他险些丧命的那条走廊,他觉得自己或许承受不了。

慢慢来,别着急。

他静静地伫立了片刻。暗夜中没有丝毫声响,他听到了远处的海浪声,海水拍打着沙滩,涛声如枪声般响亮。不过,他只能任由海浪声钻进耳朵,提醒他在这光线充足的舒适房间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他盛了一些炖菜,又从放银器的抽屉里拿了一把叉子,然后端着盘子走进东边的早餐室,坐在窗畔的餐桌旁。

就连这个房间都有取暖炉,虽然并没有点燃。富兰克林式黑铁炉摆在角落,墙边橡木的大陈列柜里放着一排排的彩绘碟子。

陈列柜右边挂着一口漂亮的黑森林布谷鸟钟。菲尔一定会喜欢这东西,鲁本心想。有一段时间,菲尔沉迷于收集布谷鸟钟,没完没了的报时音乐和咕咕声让全家人的精神都有点不对劲儿了。

黑森林。他想到了那篇小说,“狼人”,那个叫斯波瓦的角色,还有尼德克。黑森林。他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藏书室里的照片,但楼上还有很多照片等着他去查看。

别着急,慢慢来。

东边的一整面墙都是窗户。

他一直不喜欢在夜间坐在没拉帘子的窗前,尤其是在外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但现在,他故意选择了这样的位置,就像站在被聚光灯照亮的舞台上。这是为了告诉森林里的那个东西,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