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缠鬼

秋。

阴历十月前后。

清劲的凉风吹过外廊。源博雅坐在外廊内喝酒。

对面坐着穿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他和博雅一样,也不时把酒杯端到唇边。

晴明微红的双唇,总是给人带笑的印象。或许他的舌尖总含着甘甜的蜜,所以总是浮现这样的笑容。

夜。

燃亮的灯盏放在一旁。可能是为了防风,外面套了一个竹子框架、纸糊的筒子。

下酒菜是烧烤的蘑菇和鱼干。

月色如水,遍洒庭院。

黑夜里,有芒草、黄花龙牙、桔梗在风中轻摇的感觉。

现在已经没有夏天那种浓烈的芳草味了,虽然仍是湿润的,但某种干爽的气味,已经溶在风里。

一两只秋虫。在草丛中鸣唱。

满月之夜。

“哎,晴明——”

博雅放下杯子,向晴明说话。

“什么? ”

晴明送酒到唇边的动作中途停下,回应道。

“不知不觉间,时日真的就转换了啊……”

“你说什么? ”

“季节嘛。直到前不久,还天天喊‘热呀热呀’的,在晚上还要打蚊子,可现在呢,蚊子一只也看不见了。吵得那么厉害的蝉,现在也无声无息啦。”

“噢。”

“只有秋虫鸣叫了。而且,声势也比前一阵子差多了。”

“的确如此。”

“人的心情,哈,也不过如此吧,晴明。”

“‘不过如此’的意思是……”

“我是说,人的心情嘛,也像季节一样会转换的吧。”

“你怎么啦,博雅? ”

晴明微微一笑,说道。

“你今天有点怪嘛。”

“季节转换之际,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没错,因为你大概就是这种状况吧。”

“好啦,晴明,别拿我开玩笑。我今天确实有许多感受。”

“哦? ”

“你听说了吗? 高野的寿海僧都出家啦。”

“哦,这是……”

“我昨晚值夜时,听藤原景直大人说的。这件事给我很大的震动。”

“是怎么回事? ”

“寿海僧都原是石见国的国司(即地方长官。)。”

“噢。”

“他原来住在京城里,但被任命为石见国的国司后,就搬到那边去了。那时候,他把母亲、妻子也带去了,在那边一起生活……”

“哦。”

“母亲也好,妻子也好,在寿海眼里,大家相处得都不错……”

“哦。”

“但是,据说有一个晚上出事了。”

博雅的声音低了下来。

“在一个房间里,母亲和妻子高高兴兴地下着围棋。寿海大人偶尔从旁走过,看见了她们的身影……”

“身影? ”

“那里正好有隔扇,因为灯火在那一头,所以将母亲和妻子两人下棋的影子打在隔扇上了……”

“哦。”

“寿海大人看见那影子时,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

“映在隔扇上的两人头发倒竖,变成了蛇,还互相噬咬呢。”

“哦。”

“真是可怕。表面上友好地下着棋,其实心里都憎恨着对方。这种念头把映在隔扇上的发影变成了蛇,缠斗不休。”

实在是令人感伤啊……

“寿海大人将所有财物分给母亲和妻子,自己一袭缁衣出家了。到了高野。”

“原来是这么回事。”

“人啊,即便此刻春风得意,难保别处就不在酝酿什么事情了。于是,也就有像寿海大人这样的,自己在盛极之时。就毅然撒手,舍弃一切出家了。”

“哦。”

“话说回来,不过是映在隔扇上的头发,竟会让人看起来是蛇的模样。这种事也会有吧。”

“博雅。人的头发的确会有很大的咒力,但在寿海大人这件事上,也不能只责怪母亲和妻子两人吧。”

“哦? ”

“因为人往往在无意中。就在自己心里头下了咒再去看待周围的事物。”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晴明? ”

“也就是说,可能寿海大人老早就有出家之念,一直想找一个契机吧。他也可能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内心映照在隔扇上,把它看成那个样子了。”

“到底会是哪一种情况呢? ”

“这是我也弄不清楚的地方。因为即便去问寿海大人,也许他本人也说不清这么复杂的事吧。”

“哦……”

博雅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端起酒杯。

“博雅,今晚要陪我吗? ”

“陪你? 现在这样子还不是陪你吗? ”

“不是在这里。今晚,我稍后就要去一个地方。我是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上哪儿去? ”

“去一个女人那里。”

“女人? ”

“在靠近四条的堀川,有一所房子里住着一位名叫责子的女人。”

“去她那里? ”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