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4/7页)

我们坐在一座山头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广阔的山峦、峡谷、沟壑、平原和河流,城市和乡村都沉睡在阳光下,在更远的天界线上可以看见蓝色的大海。这是一片安宁而朦胧的景色,叫人赏心悦目。只要我能够随心所欲地把世界更换成眼前这番景象,世界就会比它现在的样子易于生活得多,因为这种景色的变化可以把思想上的沉重负担转移到其他肩膀上,可以从身心这两者上驱除已经再无新货的陈年的疲乏。

我们一起交谈,我有一个想法,要试着去改变撒旦,劝他去过一种更好的生活。于是我告诉了他,他一直都在做些什么,我请求他多体谅他人,停止做叫人们不高兴的事情。我说,我知道他本无意为害,但是他应该停下来,在冲动行事和任意胡为之前考虑一下事情可能带来的后果,然后才可以避免制造这么大的麻烦。他倒并没有被这番如此坦率的话所伤害,他只是看起来想发笑又惊讶,说:

“什么?我做了任意胡为的事情?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做过啊。我停下来考虑一下可能的结果?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呢?我知道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的——总是如此。”

“哦,撒旦,那么你怎么处理这些事情呢?”

“唉,我以后将会告诉你的,你必须理解,如果你能够。你属于一个非凡的种族。每一个人都是一架受苦的机器和一架幸福的机器的结合。这两种功能以一种良好又微妙的精准,按照取与舍的原则,和谐地统一在一起运行。因为每一种幸福都在一个部门中运转,而另一种功能又时刻准备着以悲伤和痛苦将其修改——可能有一打这样的功能。在大多数情况下,人的生活是处于幸福与不幸之间平等划分的。通常,如果情况并非如此,那就是不幸占主导地位,很少会是相反的情形。有时候一个人的气质和性格决定他的苦恼机器会操纵一切事情。这样一个人会终其一生而几乎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他所接触的每一件事情,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为他带来不幸的厄运。你看到过这样的人吗?对于那样的人,生活并没有什么好处,不是吗?生活只是灾难。有时候一个人为了一小时的幸福,他的机器使他付出了几年的痛苦。你不知道这一点吗?这种情形随时随地地发生着。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两个例子。现在你们村子里的人对于我无关紧要,这一点你知道的,不是吗?”

我不想过于干脆地断然回答,于是我说我也曾这么怀疑。

“是的,千真万确,他们对于我无关紧要。他们对于我根本不可能是重要的。他们跟我之间的不同是深不可测的,完全无法估量。他们根本毫无智慧。”

“毫无智慧?”

“没有什么像人类一样缺乏智慧了。在未来的时间我将仔细考察人类管什么叫精神,并给予你紊乱的纠缠的细节,然后你就可以看清和理解了。人类跟我没有关联,没有一点联系;他们有着愚蠢的微不足道的感情,和愚蠢的微不足道的虚荣、莽撞和野心:他们愚蠢而微不足道的生活只有一两声笑声和一两声叹息,然后一切都归于熄灭;他们没有健全的心智。只有道德感。我要让你明白我的意思。这里有一只红色的蜘蛛,还没有大头针的针鼻儿大。你能想象一头大象对它产生兴趣吗?关心它快乐还是不快乐,富有还是贫穷,它的爱人是爱它还是不爱,它的母亲是病了还是健康的,还有它在社会上是否受到尊敬,它是否被敌人打击、被朋友舍弃,它是否希望遭到破坏、政治野心遭到失败,它将死在家人的怀抱里还是会在异乡遭到忽略和鄙视?

“这些事情对于大象永远都不重要;它们对于他什么都不是;他不能把他的同情心收缩到显微镜大小的程度。人类对于我,就好比红蜘蛛对于大象。大象并不会跟蜘蛛过不去,他不可能降到那个卑微的水准;我也没有要跟人类过不去之处。大象是不偏不倚的;我也是不偏不倚的。大象并不会费周折去对蜘蛛那小小的作恶进行报复,如果他突然产生什么念头,那一定是对人类有益的方向,如果那恰好为顺便,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的话。我为人类所做的是好事,并非恶意的伤害。

“大象可以活一个世纪,而红蜘蛛能活一天;在力量、智力和尊严上,一个生灵与另一个生灵的距离就像不同天体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而在这里,在所有的品质方面,人类低于我的程度是无法估量的,远远超过小蜘蛛低于大象。

“人类的头脑蠢笨、单调、乏味,费力地修补着琐碎的小节,最后只能得到一个结果——这就是人类的头脑。我的头脑是用来创造的!你获得这种能力了吗?在顷刻之间,不需要任何材料,创造渴望得到的任何东西。创造液体、固体、色彩——任何事物,每一样东西——从空气中创造出虚无,那被叫作‘思想’。人类想象出一根线,就要想象出一架机器去制造它;想象出一幅图画,就要花几星期的劳动去在一块布上用丝线刺绣出来。我认为,所有事物都是在顷刻之间在你面前被——创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