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5页)

一次,在一所距村子只有十英里远的女子学校里,老师们发现一个女孩的后背上遍布着红肿,顿时惊慌失措,认为那一定是魔鬼留下的痕迹。女孩吓坏了,请求他们不要告发她,说那些红肿只是跳蚤咬的;但是,这请求当然没能让事情就此打住。所有的女孩都被检查了一遍,五十个女孩当中有十一个身上有严重的红肿痕迹,其余的情况没那么严重而已。一个委员会被指派到这里,十一个女孩只能向她们的母亲苦苦请求,千万不要认罪。然后,她们就被关了起来,每一个人都被单独关在黑暗中,靠黑面包和水度过了整整十天十夜;经历了这些日子,她们变得憔悴、野蛮、糊涂起来,她们的眼睛哭干了,她们不再哭泣,而只是坐在那里胡乱地自言自语,连饭也不肯吃。

然后,终于有一个女孩开始认罪了。她说她们经常骑着扫帚从空中飞过,去赶赴女巫的安息日,在山野中阴冷的高处纵情地跳舞,酣畅地饮酒,与几百个女巫和恶魔一起在宴会上寻欢作乐,所有的人都干了下流无耻的事,辱骂神父,亵渎上帝。这就是她所说的——但不是以单独讲述的方式,因为如果不是他们一个细节接着一个细节地提示她,她的脑袋里根本就记不起任何事情了;但是委员会提醒着她,因为他们知道该问些什么问题,这些问题全部可见于巫师审查所使用的记录,早在两个世纪以前就被写下了。他们问:“你是不是如此这般、恁般做的?”她总是回答说是的,她看上去疲惫又厌倦,对这些提问根本没有兴趣。于是,当另外十个女孩听说这一个已经认罪了,她们就也认罪了,也对被提问的问题回答了是。然后,她们被一起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了,这事儿既公平又正确;每一个人都从四面八方的村落里赶来观看火刑,我也去了;但是当我看到她们当中的一个漂亮、甜蜜的小姑娘,我过去还跟她一起玩耍过,此刻被绑在柱子上看起来这样可怜,而她的妈妈哭喊着,拼命地亲吻她,用双手搂抱住她的脖子,大声喊着:“哦,上帝啊,上帝!”这场面太糟糕太可怕了,我转身逃跑了。

格特弗利德的祖母被烧死是在更严酷和寒冷的天气里。据指控,她给人治疗严重头痛是靠用手指揉捏患者的头和脖子——这是她自己说的——但这种治疗实际上是依靠魔鬼的帮助,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要继续审查她,但她阻止了他们,直接就供认不讳她的力量来自魔鬼。于是他们判处第二天一早对她执行火刑,地点在我们的集市广场上。负责准备火的官吏最先到达那里,去准备火。她随后到达了那里,被一个警察带着,他把她留在那儿,然后去带来另一个巫师。她的家人没有随她来。因为如果人们兴奋起来,有可能辱骂他们,或许朝他们砸石头。我也去了,给了她一个苹果。她蹲在火上,暖和着自己,等待着;她苍老的嘴唇和手冻得发紫。接下来来了一个陌生人,是一个路过这里的旅行者。他很温和地跟她说着话,看见附近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他们说话,就说他对她表示同情。他问,她被判的罪是否属实,她说不是。他很惊讶,更感到同情了,于是就问她:

“那你为什么还认罪呢?”

“我又老又穷,”她说,“我靠一双手吃饭。除了认罪我别无出路了。即使我不认罪,他们把我释放了,那我也没有活路了,因为没有人会忘记我曾经被怀疑是个女巫,所以我不会再得到任何工作,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会放狗咬我。过不了多久我就会饿死。火刑是最好的,很快一切就都可以了断了。你对我真好,你们两个,我谢谢你们。”

她又凑近了一点火堆,感到更暖和、舒适了一点,她在火上烤着手,雪花软软地飘落下来,落到她灰白的头上,使她的头越来越白了。现在人群聚集了起来,一个鸡蛋飞过来,砸到了她的眼睛上,鸡蛋打碎了顺着她的脸流下来,引起了一阵大笑。

一次,我把十一个女孩和这个老妇人的事全都告诉了撒旦,但是这丝毫没有触动他。他只说这就是人类的种族,人类的种族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他又说他已经亲眼目睹了人类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创造他们的都不是黏土,而是烂污泥——至少其中有一部分是污泥。我知道他这样讲实际上是什么意思了——他所指的又是道德感。他看出了我脑子里的想法,这搔到了他的痒处,他笑了起来。然后,他从牧场里唤出一只小公牛,爱抚着它,跟它说起话来,他说:

“你看,他可不会用饥饿、恐吓和孤独把孩子逼疯,然后根据那些他们被迫供认的但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罪行把他们烧死。他也不会击垮那些无辜的、可怜的老女人的心,叫他们不敢再相信自己身处在自己的同类当中;他也不会对临死挣扎的人还进行侮辱。因为他并没有被道德感所玷污,而是跟天使一样,不知道什么是错,也从不做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