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43/44页)
“让我们的银行账户大失血。”医生说。
“最后我们赢了。”妈妈说。
“因为,”克劳德姑婆说,“我们宣称那是基于宗教理由。就像门诺派中的严紧派,你知道他们吗?”她露出狡猾的微笑。“宗教理由。”
“那是个里程碑式的抉择。”妈妈说。
“但却没有人听说这件事,”医生擦擦嘴巴,“我想法院也被自己的判决吓了一跳,所以封锁了消息。不想招致揣测、引起公愤,可以这么说。但我们从那时起就没再遇上麻烦了。”
“我们有良好的建议。”克劳德姑婆说着垂下眼睑,他们全都默默同意。
因为不知情,史墨基又拿过一杯雪利酒,开始谈论“标准”里一个他知道的漏洞(就是他自己);就算没上学,他还是受到了更为优质的教育,而且无怨无悔。此时德林克沃特医生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就像法官在敲槌子,然后喜滋滋地看着史墨基,双眼因为灵光乍现而闪亮。
如 何
“怎么样呢?”当天晚上躺在床上时,黛莉·艾丽斯这么说。
“什么?”
“爸爸提议的事啊。”
由于闷热无比,他们身上只盖了条被单,过了午夜才开始有阵阵微风吹来。她修长白皙的身躯形成了山丘与溪谷,她每动一下就形成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致。“我不知道。”他觉得呆滞且无法思考,昏昏欲睡。他试着想出一个较清楚的答案,但却陷入了梦乡。她再次不安地换了姿势,他这才又醒来。
“怎么啦?”
“我在想奥伯龙。”她小声说道,用枕头擦了擦脸。他把她搂进怀里,因此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小声啜泣。他轻触她的头发,安抚地拨弄她的发丝,直到她睡着,她最爱这样,跟猫一样。她入睡后,他反而躺在床上瞪着闪闪发光的天花板,讶异自己竟然无法入睡,因为他从没听说过夫妻之间的睡意是可以转移的(这项规则可没写在任何婚姻契约上)。
好吧,他觉得怎么样?
他在这里已经受到收留与领养,离开似乎已经不可能了。由于之前不曾讨论过他俩的未来,所以他自己也从没思考过:事实上他根本不习惯去想自己的未来,因为他向来连自己的现在都弄不清楚。
但他现在已经有了身份,他必须抉择。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枕在脑后,尽量不去惊动刚睡着的她。倘若他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人”,那么他是哪种人呢?从前他了无特征,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但他现在会发展出一些特质、一种个性,有所喜好也有所厌恶。那么他想不想住在这间房子里,在他们的学校教书呢?当一个……呃,有信仰的人(他猜他们会这样说)?这适合他的个性吗?
他望着身边的黛莉·艾丽斯模糊雪白的身影。他若有个性,也是拜她所赐。而他若是个角色,八成也只是个小角色:演的是别人故事(他卷入的这个荒唐故事)里面的小配角。上场、退场、念念台词。这角色究竟是满腹牢骚的教师还是什么人物似乎不怎么重要,时间到了自会决定。好吧。
他细细审视自己的思绪,看看是否有什么怨怼之情。他确实有些怀念自己消失的无特征性,怀念当中蕴含的无限可能,但他也感受到她在他身边的气息,还有周围一整栋房子的气息。最后他终究随着这个节奏进入梦乡,什么也没决定。
当艾基伍德的影子在月光下悄悄从这一头挪到另一头时,黛莉·艾丽斯梦见自己站在繁花盛开的田野中,小山丘上长着一棵橡树和一株荆棘,枝叶如手指般紧紧交缠。大厅另一端,索菲梦见自己的手肘上有一扇小门,开了一条缝,风从那儿吹进来,吹在她的心坎上。德林克沃特医生梦到自己坐在打字机前写下这段文字:“有一只很老很老的昆虫住在地下的一个洞里。某年六月,它戴上它的夏季草帽,用只剩下一半的手拿了它的烟斗、拐杖和灯笼,尾随蠕虫和树根爬上楼梯,进入了蓝色的夏季。”这对他似乎意义非凡,但他醒来后却一个字也记不得,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身旁的妈妈梦到丈夫不在书房里,而是跟她一起在厨房里。她不断从烤箱里拉出一张张烤饼干用的锡箔纸,上面有一个个圆形的咖啡色糕饼,而当他问她这些是什么时,她说:“岁月。”
【注释】
[1] 好长的一饮(a long drink of water),俚语,意为“细高个儿”。“一饮”与黛莉·艾丽斯的姓氏“德林克沃特”(Drinkwater,意为“饮水”)接近,故众人发笑。本书中主要人名、地名多有特殊意义,书末附有中英文对照及解释,以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