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41/44页)
“你们人真好。”他说着弯腰进入,“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些东西。”
“不足挂齿。”伍兹先生说,声音听起来既遥远又模糊。衣柜的门在他眼前关上,发出一阵长长的声音,像某种遥远低沉的钟声。他穿过湿淋淋的树丛,不断被树枝打到,不禁开始流鼻涕。
“搞什么鬼。”看见他时,黛莉·艾丽斯这么说。
“我去了伍兹家。”他说。
“我猜也是。瞧你这副模样。”
他脖子周围不知何时缠上了层层藤蔓,顽强的尖刺刮破他的皮肉、勾住他的衬衫。“天杀的。”他说。她笑了,开始拣去他头发里的叶子。
“你是不是摔跤了?怎么会满头叶子?你拿着什么东西?”
“一个袋子,”他说,“现在没事了。”他举起手让她看,却发现自己拿着一个荒废已久的大黄蜂巢,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内部的条条隧道。一只瓢虫从里面爬出来、飞走,像一滴血。
“飞回家去吧。”黛莉·艾丽斯说,“现在没事了。小径一直在那里。走吧。”
他感受到的沉重负荷来自他湿透了的背包。他很想把它放下。他跟着她沿着一条有车轮痕迹的小路走去,不久就来到一大片满是垃圾的空地,就在一座快要坍塌的泥岸下方。空地中央立着一栋褐色的简陋木屋,屋顶是防水纸,屋子和树林间系着一条湿淋淋的晒衣绳。院子里堆着一些水泥块,上面放着一辆没有轮子的小货车,一只黑白花色的猫在附近晃来晃去,看起来又湿又生气。一个穿着围裙和雨靴的女子站在围着铁丝网的鸡舍旁对他们招手。
“伍兹家人。”黛莉·艾丽斯说。
“嗯。”
然而,就算他们已经坐在那儿喝咖啡、跟埃米和克里斯·伍兹闲话家常,就算他的背包已经躺在地上、在亚麻油毡上弄出一块水渍,史墨基还是觉得有一股重量压在他身上,甩也甩不掉,后来他才慢慢习惯。他认为自己还承受得了。
关于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有那趟旅程上的其他经历,史墨基后来都不大记得了。黛莉·艾丽斯会在无话可说时重提那些事件,仿佛常在思绪空白时温习那趟旅程,而他会回答:“噢,对呀。”也许他真的想起了她说的事,但也可能没有。
就在同一天,克劳德姑婆坐在前廊上的玻璃桌旁,一心只想完成追踪,却翻出了一张名叫“秘密”的大牌。正要把它放进牌阵时,她抽了一口气,开始颤抖,眼中突然盈满泪水。妈妈过来叫她吃午餐时,红着眼眶的克劳德姑婆还在讶异自己先前怎么没发现或没料到。她毫不犹豫,也毫不怀疑地告诉了妈妈她刚得知的事。因此当史墨基和黛莉·艾丽斯晒得黝黑、浑身是伤、开开心心返家时,却发现屋子正面的窗帘全拉上了(史墨基不知道这项古老传统)。德林克沃特医生严肃地站在前廊上。“奥伯龙去世了。”他说。
一路上
一群秃鼻乌鸦(史墨基猜想是秃鼻乌鸦)归家时横越一片多云的寒冷天幕,从一片刚翻过的三月田野上空飞过(他颇确定是三月),逃向对面光秃秃的树林。田野和道路中间有一道篱笆,上面布满了好看的裂缝和节孔。路上有个旅人踽踽独行,看起来有点像多雷[16]插画里的但丁,戴着一顶尖帽。旅人脚边有一排白梗红顶的蘑菇,他脸上露出错愕(或惊奇)的表情,因为最后一朵小蘑菇掀起了红帽子,带着狡猾的微笑从帽檐底下看着他。
“这是原版画。”德林克沃特医生拿着雪利酒杯朝那幅画一指,“是那个艺术家送给我祖母瓦奥莱特的。他是她的仰慕者。”
由于史墨基童年的读物只有恺撒和奥维德,所以他从没看过此人的作品,没见识过这种被剪去了树梢、长着人脸的树,也没见过他晚期精准的画风。史墨基受到的震撼无以名状。画名“一路上”,听起来很像一阵耳语。他啜了口雪利酒。门铃响了(是那种必须转动一把钥匙才会响的门铃,还真吵),接着他就看见妈妈从客厅门外匆匆走过,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
由于受到的打击不像其他人那么大,他帮了不少忙。他跟鲁迪·弗勒德挖了个墓穴,紧邻着德林克沃特家族众人的坟墓。有约翰、瓦奥莱特、哈维·克劳德。那天酷热无比,背负着沉重树叶的枫树上空挂着一团水汽,仿佛那些树在令人晕眩的微风里吐出了阵阵气息。鲁迪熟练地挖出一个洞,汗湿的衬衫黏在硕大的啤酒肚上。虫子纷纷逃离,躲避他们的铲子(也可能是躲避日光)。他们翻出来的清凉黝黑的泥土很快就干燥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