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愁将孤月梦中寻(第6/6页)

他愣愣地盯着灯笼里的光,半晌后又回身对梁王说了句:“我想我是错了。”

梁王诧异:“郁儿,何出此言?”

“若是没有我一时意气,南域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不,”梁王断然反驳道,“这都是淮王、徐太后、徐敬业还有尉尚睿共同酿成的苦果,你何错之有?”

他起身,对着子瑾说:“你以为没了你,淮王就不会谋反了吗?他之前迟迟找不到你的时候,就曾多次试探我,还专心挑选了一个替身假冒你。他不需要你,只需要尉冉郁这个名字,哪怕当年你就死了,他一样可以任意得逞。他原本就野心难驯,和尉尚睿这一仗,早迟而已!”

子瑾看着梁王说完这些后,静静地又将视线转到身前的灯笼上,橘色的灯光从纸里透出来,照着他的侧颜,如无瑕的白璧一般。

“以前我的一位先生问过我,何为天下之道。当时我尚且年幼,答的是义,君子以义为上,天下间以邪攻正者必亡,所以天下之道乃大义。”子瑾喃喃自语道。

“那此刻呢?”梁王走到灯下。

子瑾并未答他,只是将今日送菁潭路上的所见告诉了梁王。他说得极慢,断断续续,用字也极其简单,却让旁人听来有一种莫名的沉痛。

梁王闻言哀叹一声,又回到桌前自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这时,一只蛾子蹿到了灯笼里面,扑哧扑哧地,扇着翅膀跟瞎子似的在里面横冲直撞,火苗闪烁不定。

子瑾取下灯笼,吹了火,将蛾子放了出来。

就在眼前再次陷入黑暗之时,那轮下弦月又从云层里突然跳了出来。

子瑾抬头看了看天,又看着梁王说道:“若是此刻再问,我会答,幼孤得长,众不暴寡,耆老得遂,父子相保,这才是我想要的天下之道。”

他说这席话的时候,神色并无波澜,语气十分平静,整个人站在夜幕下皎若明月,身似芝兰,竟然不似尘世中人。

此刻已是深夜,本来他已经盥洗准备歇下,辗转反侧后着了衣裳来此喝闷酒,因为不见外人,并未绾发,便任由一袭青丝披在身后,夜风拂来,发丝微动,竟然给人一种要奔月而去的错觉。

“你真是和先储当年一模一样的性子。”梁王说完后,看着手中空杯,浅浅叹了一口气,“那你又如何得知尉尚睿便是明君?”

“九叔在信里,不但许了为父王正位,还喻晟清白,还对我提到了大道之行,当时我心念着夏月的安慰,并未放在心上,今晚回想起来,竟然觉得如同知音一般。”

梁王见状欲言又止。

子瑾垂眸道:“我知道,他对我不过一半真情,一半假意而已。”

“你看得清就好。”梁王说。

“我在锦洛有位恩师,名讳齐安,是个让我十分敬佩的人。”

“淮王身前的那位齐安?”梁王诧异。

“是的,他就是当时问我何为天下之道的那位先生。当年他听完我的回答后,只叹我太年轻。如今,六叔大概不知道,他已辅佐九叔。齐先生身负绝学,孤高难测,但是他却决心将此生托付给九叔。我不了解九叔,却了解齐先生,所以,”他看了看梁王,“我想试一试。”

梁王握起拳头,轻轻捶着额头,半晌不语。

夜风又再次袭来,微微拂面,带着冰凉的惬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王开口道:“那就试试吧。”

子瑾说:“若是选错了,我死不足惜,只是拖累了六叔。”

梁王一笑:“我一个人本来了无牵挂,有什么可拖累的。在你父王一事上面,我后悔了整整十年,经常夜半难眠,只恨自己那时没有为他在朝堂上以死相搏,却苟且偷生至此,如今幸好有你,让我能重来一次。”

说完这席话,梁王曲臂,手肘支在桌面,摊开手掌。

子瑾见状走近后,以右掌击之,再将它紧紧握住。

梁王一边点头,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沉沉地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