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朦胧树色隐昭阳

出了帝京往西南行,过了舜州便是傍水而建的锦洛城。

锦洛素以两物而闻名天下,其一是清澈透亮、碧海连天的锦洛湖,其二便是酒。

锦洛陈酿的陈清酒,只需一杯,唇齿间可留香十日。

于是城中的青石小巷里终年飘着这种清醇的香气,再和着锦洛湖水中传出的温润湿气,仿佛交织成了一种缠绵,久久不散。

三月初三的傍晚,锦洛有放河灯许愿的习俗。

照虹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莲般的河灯放入河水中,河灯摇摇摆摆地在水中打了个圈停留稍许,就缓缓地朝下游漂去。

立在灯里白莲中心的蜡烛在三月的清风下越来越旺,随着那些河灯一起漂荡在锦水河上,远远看去就像夜空中闪烁的银河。

见灯开始往下游漂走,照虹也小跑着跟在岸上追。偶尔混入其他的灯群中,她也能毫不含糊地把自己那盏花瓣略带粉红的河灯分辨出来。

偶尔会遇到夜风强了些,阵阵袭来,吹得烛火几近倒下,照虹的心也紧张地提到嗓子眼,生怕到不了河口,许的愿就半路夭折。

眼看过了水月桥就能很快地漂到湖心。

“扑通”一声,一颗鹅蛋大的石头扔过去,落入河中,溅起的水花打翻了她的灯。

桥上的小孩们拍手叫嚷:“哦,三儿扔得准,再来再来。”

照虹看着那纸做的白莲灯颠了几下,就沉到水中,心中一酸,“哇”地哭了出来。

小孩们笑得更欢,仗着照虹几步也追不过来,在桥上刮脸颊说:“羞,羞。大姑娘一个,在这哭鼻子。”其中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大声挖苦:“哎呀呀——河灯一翻怕是今年找不到能娶你的好相公了——”

话说到一半那顽童便被他自己的惨叫代替了,一个翠衣女子拧着他右边的耳朵:“刘三儿,你又在街上欺负人啦。”

“哎哟——别,别。月姐,耳朵疼,你轻点轻点。”

“知道疼就别在街上耍泼皮,不然我见一次拧一次。”那女子说着又加重了手劲,疼得叫刘三的男孩直叫嚷,身边的几个伙伴均比他小,以前也见识过这个“月姐”的厉害,不敢上前帮忙。

“去给人家赔罪。”女子道。

“好好,月姐你先放手。我马上就去。”

“你以为我是傻子,一放手你一溜烟就跑了,上哪儿追去。”女子说完粲然一笑。

于是刘三只好被提着耳朵下了桥,过去给哭鼻子的照虹赔了不是。等到耳朵上的手一松,刘三赶紧跳开,跑了几丈远才敢回头朝那女子喊:“给我记着,我下次一定报仇。”

女子却不以为意,拿出手绢递给照虹擦泪,笑道:“一群小孩。他们也是闹着玩的,不要太难过。”

照虹借着岸边铺子里的灯光,细细打量这个女子。样貌与方才的泼辣迥然不同,身段修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透亮的眼睛,脸上那粉嫩的唇瓣衬着极白的肤色,很美。

她问道:“我叫照虹,怎么称呼小姐呢?”

“我姓闵,你叫我夏月就可以了。”

照虹一怔。

原来她就是闵夏月。

闵家在锦洛这个地方不算富豪,但可称为书香门第,代代都是读书人。闵老太爷,也就是闵夏月的爷爷,而立之年进士及第,在翰林院还做过编修,哪知因为人品刚正不阿,受到同僚排挤,一个人回家靠着祖业,成了个闲云野鹤的人。这闵老太爷原先娶了一妻一妾,多年以来并无子嗣,没想到人到古稀,突然在世人面前说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独子——闵驿。

这闵驿四十来岁,认祖归宗时,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

如今闵驿鳏居在闵府,也不常和旁人往来。

锦洛地方太小,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会传成风雨。

有人说,闵驿是当年闵老太爷的外室所生,是老太爷见没有几天光景了,唯恐闵家无后,迫不得已才认了他。又有人说,他本不是闵老太爷亲生,是个江湖骗子,为了闵家的家业而来。

这些话传到闵老爷耳朵里,他也不加反驳,恍若未闻。

只是,女儿夏月的反应与她爹爹可是大大不同,据说若是有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那定然不依不饶。以至于老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幸亏闵老爷还有个温文尔雅、品行出色的儿子。

“你河灯里许的什么愿呢?”夏月问道。

照虹垂下头去,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讲。

“你不想说也罢,据说让别人知道就不灵验了。”

照虹心中顾虑的却并非这个,于是急道:“不是,不是小姐想的那样。其实……是我到了秋天,就要嫁到南域去,也不晓得对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会不会对我好,于是今天就瞒着家里偷偷出来放灯许愿了。”照虹叹了口气后,嘴里喃喃道,“就只希望他能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