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我闻见番石榴的眼泪

荔枝是初夏早时的薄雾

樱桃是儿时在奶奶的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红

番石榴是我在下完雨的天台想起了你

chapter10-1

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吃榴莲。

我和林子豪坐在广场最边上的那张条凳上,对着眼前浑身是刺的榴莲束手无策。榴莲是他爸带回来的,据说在飞机上,被一个乘客误认为是炸弹而试图报警,最后当然是虚惊一场。

“真的好臭。”我捏着鼻子对林子豪说。

“那你等会儿别吃。”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地剥着外面的壳。

大概花了十分钟他才把榴莲剥好,在这漫长的十分钟里,我抬头看了会儿云,逗了逗路过的流浪狗,咽了好几次口水,盯着他嘴角冒出来的青春痘发了一下呆。

我们一人捧着一块果肉,我学着他的样子,大口咬下去,憋了十几秒,又全部吐了出来。说真的,我不想扫林子豪的兴,但是没办法,我接受不了那种奇怪的味道,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地吐个精光。

他笑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榴莲壳上,然后哇哇大叫,站起来后准备一脚将它们踢飞,但是踢空了,整个人又摔到了地上,样子很糗,这下换我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

那个傍晚,在我的记忆里除了榴莲的味道,剩下的都是眼泪的味道。人们常说笑中带泪,那应该是一种美好的景象,可是当时的情景却不是,我看着坐在地上的林子豪,哭着问他:“你回去了,会不会就忘了我?”

“不会的啦!”他不耐烦地站起身,又说,“走吧,送你回家,你用功学习,好好考大学,以后来香港玩。”

回去的路上,林子豪走在我的身旁,他一说话,空气里都是榴莲的味道,好臭!我的嘴里一定也是这样的味道,所以我一直不肯开口说话,直到最后,我对他说:“你走,你走啊!”他才转身离开,这样的离别显得太没有分量,但十六岁的我,无力改变结局,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草草地打发他走。

chapter10-2

我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小时候因为说话晚,把我爸妈急得不得了,他们用各种方式刺激我说话,但都没有用。直到有一天,我在窗台前看到一只鸽子。我想用手去捉住它,它却突然朝我冲过来,像颗炮弹一样,撞到了我的脸上,我被塞了一嘴的毛,吓得狂哭不止,一边哭一边喊妈妈。

我妈从厨房冲出来,喜极而泣,将我抱起来,一个劲地念叨“说话了,说话了”,全然不顾我被一只鸽子袭击后的惊恐。

那一年我四岁,我像个玩具一样被带到亲戚家,对着他们表演说话。我喊着爷爷奶奶舅舅舅妈三婶四叔,反正认识的见到了都让我喊,然后大人们就对着我鼓掌,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了一只会说话的鸡。我很反感,但是我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表现出来,于是就笑,对着每一个人笑。

所以后来我长大了,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同学都不怎么跟我玩,他们觉得我是个怪人。小学和初中,我都没有朋友,毕业照我都没去拍,我不喜欢他们就跟他们不喜欢我一样,那么干吗还要挤在一张照片里面呢?

高一的课余时间,我被我妈安排去学演讲,第一堂课每个人要上台做自我介绍,看着台下那些盯着我的人,我觉得好像时光倒流了,我又变成了一件玩具。“我叫朱子清,我喜欢看动画片,我还喜欢吃水果,比如苹果、梨子……”我把能想到的水果全都说了一遍。

下课之后,有人叫住我:“你好,猪自清(朱子清),我是林几吼(林子豪)。”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生叫林子豪,从小在香港长大,他爸爸来我们这里做生意,他便跟着一起过来了。他说想跟我做朋友,是因为他也很喜欢吃水果。

chapter10-3

林子豪以为我很会说话,因为他觉得来上演讲班的人都是能说会道的。但我是个例外,而他的普通话也不好,所以我们同病相怜,很快就成了朋友。

他教我说粤语,而我纠正他发音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我们俩常常在破旧的KTV里唱陈奕迅的歌,但他比较喜欢古巨基。

我们还一起去超市的水果区偷吃过草莓和猕猴桃。哦,他叫它们为士多啤梨和奇异果,他还把卷心菜叫椰菜,苦瓜叫凉瓜。

周末的时候,我窝在家里看TVB连续剧,很多年后,那些经典台词突然走红网络,大家都学着那样的口气说话——

“其实,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你饿不饿?我去煮碗面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