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二〇〇〇年(第4/7页)

“你搭几路公交车呢?”

“啊?干吗?”

“感觉你好像期待有人送你回家似的。”

“我?”

“嗯。”

“没有啊,没有,你先走吧。”

金智英很想问对方“你是谁?你认识我吗?”,但是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跟对方说那么多,她故意转开视线,望向马路上闪烁的车灯。终于,她等的车来了,她假装没看见,刻意等到公交车临关门的最后一刻,才赶紧跳上车。没想到,那名男同学也紧跟其后追了上来。金智英频频通过车窗反射的影子偷看那名男同学的背影,只要一想到对方应该也在通过车窗看自己,她就不寒而栗。

“同学,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吗?来,这里给你坐。”

一名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女子,满脸倦容地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吓得冷汗直流、脸色惨白的金智英。金智英为了向她求救,紧抓对方的指尖,不停地向她使眼色。她没有领会到金智英的求救暗号,反而一直询问:

“身体很不舒服吗?是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金智英摇着头,为了避开男同学的视线,她刻意把手放到下面,举起大拇指和小指,比出电话筒的手势。女子来回看了看金智英比出的手势和表情,歪头思索了一会儿,便从包包里取出手机,悄悄递给了她。她低着头,遮挡住手机屏幕,赶紧发了条短信给父亲:“我是智英,快到公交车站接我,拜托。”

公交车快要抵达家门口的车站时,金智英急迫地望向车窗外头,却不见父亲的身影。那名男同学就站在她身后。车门终于开启,虽然她当时非常害怕下车,但夜那么深了,她也无法刻意坐过站绕去其他陌生的社区。她在心里默念、祈祷着:“拜托不要跟来,不要跟来,不要跟来……”她下了车,站在四下空无一人的站牌前,男同学也紧跟其后下了车。下车的人只有他们俩,偏僻的公交车站旁就连一名路人都找不着,甚至路灯还出了故障,周围一片漆黑。男学生紧贴在吓到全身僵硬的金智英身后,低声说:

“你每次都坐我前面啊,还会笑着传讲义给我,每天都会在教室走廊面带微笑地对我说,‘我先走了!’怎么今天却把我当成色狼呢?”

金智英吓傻了。她根本不知道坐在后座的人是谁,传讲义时自己又是用什么表情面对别人,也不记得对挡在走廊上的人说了哪些话,还请对方借过。就在这时,原本驶离的公交车突然停了下来,刚才那名上班族女子跳下车喊道:

“同学!同学!你忘了这个!”

女子将原本自己围着的围巾拿在手上,一边挥着一边朝金智英跑去,那围巾一看就不像高中生金智英围的。男同学见状骂了一句:“两个臭婊子。”快步离开现场。女子跑到站牌下,金智英也瞬间跌坐在地,放声大哭。这时,父亲才从巷子里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金智英对女子和父亲简单解释,说那名男生是补习班的同学,但自己对他毫无印象,感觉他是自作多情误以为金智英对他有好感。他们三人并排坐在车站前的长椅上,等待下一趟车到来。父亲对女子表示,自己因为临时跑出门,身上没带一分钱,本应该帮她拦辆出租车才对,实在不好意思,希望日后能有机会好好答谢。女子挥了挥手,说:

“出租车更可怕呢。这位同学好像吓得不轻,您多安慰安慰她吧。”

但是金智英那天回到家以后,反而被父亲严厉地斥责了一顿,为什么偏要去那么远的补习班补习,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说话,为什么裙子那么短……金智英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女孩子凡事要小心,穿着要保守,行为要检点,危险的时间、危险的人要自己懂得避开,否则问题出在不懂得避开的人身上。

后来母亲主动联络了那名女子,表示不管是出租车费,还是小礼物,哪怕是一杯咖啡、一袋橘子也好,希望能向她表示谢意,但她最终还是婉拒了母亲的谢礼。金智英觉得应该亲自向女子道谢,于是再度打通了电话,女子表示幸好没发生什么事,也安慰金智英,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这世上有太多奇怪的男人,是那些人有问题,绝对不是你的问题。”听完这番话的金智英突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女子在电话那头又补充道:“但你要相信,这世上好男人更多!”

最后,金智英决定不再去那家补习班上课,有好长一段时间,只要入夜,她便不再靠近那个车站。她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和陌生人连眼神都避不交会。她害怕所有男性,在楼梯间和自己的亲弟弟相遇都会不自觉地尖叫,每次在这种时候,她就会想起女子曾对她说的那句话:“不是你的错,这世上有更多的好男人。”要不是这句话,她恐怕要花更长时间才能走出这段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