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3/141页)

我给了他电话号码,第二天他就打给我了。我们见了一面,但不是在城里,我告诉他我离不开现在住的特拉尔潘,我还得学习,他说没问题,我来找你,那样我也可以看看特拉尔潘,我说这儿没什么可看的。你要先搭地铁,然后再乘巴士,然后再换一辆巴士,不知为什么当时我觉得他肯定会迷路,我就说你在地铁站等我好了,我去接他时发现他坐在装水果的柳条箱上,靠着一棵树,其实这是那儿能找得到的最佳位置。你真幸运,我说。是啊,他说,我向来都挺幸运。那天下午他跟我讲了很多有关智利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想说还是我问他了,他说的大部分都凌乱无序,他还提到危地马拉和萨尔瓦多,他游历过整个拉丁美洲,或者至少去过每个太平洋沿岸国家。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后来我们相处了几个月,然后就住在一起,接下来就发生了该发生的,或者换句话说,我们分手了,我回去跟母亲住在一起,开始学生物学(我希望有朝一日成为出色的生物学家,特别是生物遗传学方面),后来阿图罗遇上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恰在这时本能现实主义诞生了。刚开始大家都觉得这简直是开玩笑,后来发现不是。觉得不是玩笑时,我们当中有些人追随他成了本能现实主义者,我想那主要是出于惰性,或者因为这个主张太疯狂,反而显得貌似有几分道理;或者出于情谊,为了不至于失去这个完整的朋友圈,但说句心里话,没有人把它太当回事。内心深处并不特别在乎。

这时我在大学陆续结识了些新朋友,我看到阿图罗和他的朋友们的机会越来越少。我想,惟一打电话联系或者偶尔一起出去的就是玛丽亚了,但是跟玛丽亚的友情也开始冷却。不过,我总是或多或少掌握着阿图罗的动向,我想:这是他能想得出的最愚蠢的事儿,他怎么居然会相信这种垃圾呢。一天晚上,我老睡不着,忽然想到他发起的这场运动纯粹是向我传达某种信息。他用这种方式说别离开我,瞧我多有本事,跟我在一起吧。后来,我意识到他是个骨子里很阴险的家伙。欺骗自己是一回事,骗别人就另当别论了。说穿了,本能现实主义这件事完全就是一封情书,像一只笨鸟在月光下疯狂的跳跃,本质上既廉价又毫无意义。

但我不是有意要这样说。

法比奥·埃内斯托·洛西亚科默,《火花》杂志编辑部,独立与路易斯莫亚大街,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3月。

我是1975年11月来到墨西哥的。这时我已经漫游过其他几个拉美国家,只能勉强糊口。那年我二十四岁,开始时来运转。在拉美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我只能这样来解释了。我在巴拿马颓废混日时发现自己居然获得美洲之屋[3]诗歌奖了。我欣喜若狂。我身无分文,这笔奖金送了我一张去墨西哥的机票,让我有饭可吃。不过,有趣的是,那年我并没有参加美洲之屋诗歌奖竞赛。我对天发誓这是真的。前一年我给他们寄去一本书而他们当时对这本书根本不屑一提。今年,总算走出低潮,我听到自己获奖了,而且还有奖金。我乍听到这个消息心想是不是幻觉。说真的,我一直都食不果腹,经常挨饿的人会有这种反应。我又想可能是另一个洛西亚科默,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巧合也太大了:另一个阿根廷的洛西亚科默,另一个二十四岁的洛西亚科默,另一个洛西亚科默写出一本跟我的书同名的诗集。在拉丁美洲,发生了这样的事,完全没有必要自寻烦恼去撰造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特别是如果这样的答案不存在的话。幸运的是我真的获了这个奖,这就够了。后来美洲之屋的人告诉我去年那本书放错地方了,事情就是这样。

这样我才能到墨西哥,在墨西哥城安顿下来,过了阵子,我接到这孩子的一个电话,说想采访我什么的,我想他说的是采访。我当然说同意。说真的,我感到特别孤独和落寞。在墨西哥,我一个年轻诗人都不认识,采访或者不管什么吧,这个主意简直让人欣喜若狂。我们当天就见了面,我到达约定地方时发现来了不止一个诗人,有四个诗人在等着我,他们想搞的不是一场采访,而是一场讨论,一场三方对话,内容打算发表在墨西哥一家顶级刊物上。参加者包括一个墨西哥人(他们中的一位)、一个智利人(也是他们中的一位),一个阿根廷人,就是我。另外两个随行而来的只是在那里听着。主题是拉丁美洲新诗现状。这个话题倒是很精彩。我说太好了,随时奉陪,我们找到一家还算安静些的咖啡店开始聊起来。

他们带来的一台录音机已经处于工作状态,可是在最紧要关头,机子忽然发生故障,然后又从头重来。这次持续了半个钟头,我喝了两杯咖啡,都是他们付的钱。显然,这种事他们还不娴熟:我是说录音机,我是说当着录音机谈论诗歌,我是说组织他们的思想然后清楚地表达出来。总之,我们试了好几次,还是不行。我们决定,索性不如每个人把自己想到的不管什么写下来,然后把写下的东西汇总在一起。最后,变成了我和那个智利人的讨论。我不知道那个墨西哥人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