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轩杂记(第3/4页)

“刚刚您二位所说的话,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款待,我已经心领了。现在我想喝一杯淡茶,喝完我就回家。”我将男主人所说的用现成食材做的粗茶淡饭和夫人主张的乘马奔走剥夺食材烹饪佳肴——心灵款待,都放在一杯淡茶里,十分感激地喝完,就跟他们告辞了。

芭蕉翁有一年走访金泽的城下町,当地众多的门人和俳句诗人为欢迎他的到来举办俳句会。芭蕉看见酒席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就规诫门人,说:我的门派里没有这样宴请的方法,如果你们想招待我,就请赐我一碗白粥和一片清香的腌菜吧。在回家路上我想起芭蕉翁的故事,久违地被这句话逗笑了。

在我七八岁,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我跟着母亲去建仁寺时,两足院的算卦先生给我算四柱。所谓四柱占卜就是从出生的年月日时辰来推算一个人的运势。

算卦先生查了查我的四柱,说:“哎呀,这个孩子的四柱真了不得,长大定会成名。”

我还记得母亲当时听了特别高兴连连低头道谢:“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我基本上只画女子画。

但是,我画画的时候,从不认为只要笔下的女子相貌漂亮就算画得好。

我希望自己的画不带一丝卑俗之感,就宛若清澈透明、芬芳四溢的珠玉。

也希望人们看过我的画后不起任何邪念,还希望哪怕是心存邪恶的人也能被我的画洗涤心灵……

以艺术济度他人。——画家应当有这样的自负。

内心不善良的人,也诞生不出好的艺术。

不论绘画、文学,还是其他领域的艺术家,这句话都同样受用。

自古以来,能诞生优秀艺术作品的艺术家没有一个是恶人。大家的人格都很高尚。

我的心愿是画出真正抵达真、善、美的极致的美人画。

我画的美人画,不仅仅是如实地描绘女子的外貌。在重视绘画写实性的同时,还想让人看到我对女性的美丽的追求和憧憬——这种心境就是我持续作画的原点。

我也曾一次又一次地经历濒死般的痛苦挣扎,现在才能全身心投入到绘画三昧的境界。

当我徒然地抱着崇高的理想,又质疑自己的才能时,我懊恼“如果只能当个平平凡凡的人,那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我多少次站在绝望的深渊中,决心了却这一生……

然而在小有名气之后,我又数次在通往艺术本真的道路上苦恼,厌世的想法束缚住双手双脚,我不明白地位和名誉究竟意味着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路是否正确。

如果继续在这种地方钻牛角尖,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我鼓励自己要战胜懦弱,凭着对艺术的热忱和坚强的意志力,我跨越了那道坎——总之,我终于开拓了现在的境界,能安下心来绘画了。

回过头来再看,那时的种种痛苦和欢乐都已变成了一块苦乐参半的岩石,在叫作艺术的熔矿炉里相互融合,并无意中为我创造出了高超、坚固的境地。

在那里,我端坐在花萼上思考——此刻沉浸在祥和的绘画三昧的生活中。

再来说说十七八年前的往事。

有一天,一个男子出现在我家玄关前。“这是米粒。”他说着,便把一粒米放在纸片上做展示。那会儿我和母亲正好在玄关,我就盯着他的脸,暗暗觉得他说的话真是莫名其妙。

“这虽然是颗米粒,但是米粒与米粒之间也有区别——那就是,”他把米粒递到我的眼前,说:“这米粒上写着伊吕波(3)的四十八个字。”

米粒黑乎乎的,看起来不干净。别说是伊吕波的四十八个字了,连伊吕波的第一个字“伊”我都认不出来。

“呀……这上面写着伊吕波吗?”

我和母亲一脸惊愕的表情。于是,男子又介绍说:“裸眼看当然看不明白了,您得用这个放大镜才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大大的放大镜递过来。

我和母亲用放大镜把那颗黑米粒放大,这才看清楚。正如米粒男所说,米上布满了用细细的字体写成的伊吕波歌。

“真了不起啊!”

“你是怎么写上去的?”

我们母女很是钦佩地摆头,问询。

“我父亲的视力极好,甚至能看见一町(4)开外的豆粒。而且,眼前的这颗米粒在他眼里就像看个大西瓜似的清楚。所以,在米粒上雕刻伊吕波歌是小菜一碟。”

“真了不起啊!”

“还有人拥有这么好的视力。”

我和母亲再一次对他说的话感到佩服。

紧接着,男子又拿出一粒白豆。

“这上面雕刻着七福神呢。”

我们又把放大镜放到白豆上。果不其然,弁财天、大黑天、福禄寿……每个神仙手里都拿着各自的物件,容颜喜人的人物雕刻得笑容可掬,威严的人物也塑造得不苟言笑,七位神仙都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