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轩杂记(第2/4页)

而且就味道而言,现在的茶也不能与过去的相提并论。

那个时代,茶铺里的气氛很祥和,寺庙的僧侣、儒者、画家、茶人以及商人都来买茶,茶叶是最高雅的代表。京都人好喝好茶,就算是不富裕的人也品茗茶。

我家的店铺坐落于四条通的繁华街区,店前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遇到相识的人便上前打招呼:

“啊,欢迎光临。”

“那么请进来歇歇脚吧。”

路过的人坐到店里,不拘买茶与否,母亲都会为他们沏上一壶淡茶。

“你们也喝一杯吧。”

母亲说着便将茶水送到大家面前。有时正巧赶上旁边有摆摊儿卖好吃的和果子,熟识的茶人就买来和果子分给同席的人吃,大家一边啜茶一边坐着闲聊,其乐融融地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如果将江户的理发店比作町人的俱乐部,那么京都的茶铺则是茶人的俱乐部。

从前的京都商人都很善良,除了茶铺,任何一家店都像我家那样在待人接物方面很是亲和。买货的人和卖货的人做买卖都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最近的商人却市侩得很。店家言辞冷淡、不热情,顾客就不得不低声下气地买东西……只剩下财物交易的买卖,完全缺乏人情味,让人心生凄凉。而且现在还出现了“黑市”这个词,每当听说商人采用不正当的手段牟取暴利,我就不由得怀念起从前。

其实,也不能说那个时候就没有不正派的商人。

茶铺里经常来掮客。每逢新茶上市,这种掮客(中间商)就到我家店里来卖茶,他们宣称自己有宇治一品的新茶。

只要我们疏忽大意,他们就用不可不提防的替代品做幌子,骗我们买下掺了陈茶或乡下茶的次品,让我家蒙受严重损失。

母亲总是一一品尝鉴别掮客的茶叶,她的味觉敏锐,能看穿对方的诡计——

“这个余味苦涩。是掺了地方的茶叶呀。”

眼见着弄虚作假不能蒙混过关,再狡猾的掮客也不得不缴械投降,只好运来好茶。

母亲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商人无论做什么买卖都不能只顾着发财,必须让顾客高高兴兴地来买东西。

对现在的商人而言,这种良心依然是难能可贵的。

我小时候很喜欢金鱼,经常把金鱼从鱼缸里捞出来,再给它们穿上红色的衣裳。母亲发现了,便瞪圆了眼睛说:

“你这么做可不是疼爱金鱼啊。即使金鱼光着身子也不会感冒的,快把它的衣服脱下来吧。”

我手里捧着早已不会动弹的金鱼,虽然疑惑不已,还是对母亲点点头。

小时候很天真,把死掉的金鱼埋在院子的一角,还为它建了一个小小的石墓。我向母亲报告葬金鱼的始末,她听完,站在木板窗外的窄廊里,一脸困惑地对我说:

“做一个石墓倒没什么。不过,你掀翻了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苔衣也没用啊,金鱼都死了。”

还是个孩子的我,不像大人那样能区分自己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当时暗暗纳闷:该怎么做,才能让大人们多多夸奖我呢?

儿子松篁和我一样也很喜欢金鱼。冬天来了,我用粗草席包住鱼缸,直到来年春天都不让光线照进去。松篁可等不及了,时常来到走廊里的金鱼缸旁,扒开草席往里瞧。他见到喜爱的金鱼像寒鲤似的一动不动,就忧心忡忡起来。他用一截竹片沿着缝隙伸到鱼缸里,戳一戳金鱼,见金鱼游动了,他总算是放下心了。

我平静地告诉他:

“现在是冬天,金鱼正在睡觉呢。你把它们弄醒了,它们会因为睡眠不足死掉的……”

松篁还是个孩子,好像不理解金鱼在水中睡觉,一脸莫名其妙地说道:“可我很担心它们……”这么说着的他还是有点担忧,回头看了看鱼缸。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中国的古人如此吟诵。朋友来了,就要拿出家里现成的鱼肉、山珍由衷地招待一番。

所谓的款待,并不一定是将餐桌摆满山珍海味。主人们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前几天,我去拜访许久未见的茶人故知,这对老夫妇诚心诚意地欢迎我。

但是他们俩因为各自的欢迎方法引发了一段美妙的拌嘴吵架。

男主人主张:

“今天的客人不喜欢铺张浪费,你只要用咱们厨房里当季的食材做家常便饭就行。客人反而会很开心。”

而夫人却主张:

“你说得不对。这是久违的客人,应该盛情招待,多为她烧几道上好的饭菜。你别忘了‘御驰走’(2)写作乘马奔走者也。正因为如此四处奔走、采集食材,烧出一道道美味可口的菜肴,方可叫作‘御驰走’。”

两个人都心存善意,言语中流露出对我这个朋友的关怀。就在这个时刻,我出面充当调解员,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