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第9/11页)

中士坐下来,从一个脏兮兮的热水瓶里给自己倒了杯甜茶。

“俺跟侬讲过,俺是怎么加入部队的吗?”他问。

牛顿将这话视作允许自己就座的暗号。他摇了摇头。沙德维尔用一个破破烂烂的朗森打火机点起烟卷,满足地咳嗽两声。

“俺的室友——猎巫人上尉福克斯,纵火罪判了十年,烧了温布尔登一个女巫集会所。本可以把她们一勺烩了,可惜搞错了日子。是个好人。给俺讲了大战,天堂与地狱间的最后一仗……是伊给俺讲了猎巫人部队的内部机密。小恶魔。乳头。所有这些……”

“他自知快不行了,侬晓得。得找个人把老理儿传下去。就像侬现在……”他摇了摇头。

“这就是咱眼巴前儿的状况,小子儿。”他说,“要搁几百年前,侬晓得,咱是大拿。咱站在世人与黑暗之间。咱是那条细细的红线。火焰的红线,侬晓得。”

“我以为教会……”牛顿开口说。

“咄!”沙德维尔说。牛顿曾在书里见过这个字眼,但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出口。“教会?他们干过啥好事?也够坏的。半斤八两。侬不能指望丫们扫奸除恶。如果丫们这么干,就等于坏了自己的买卖。侬要对付老虎,就别指望觉得狩猎只是朝猎物扔鲜肉的同伴。别瞎琢磨了,小子儿。对抗黑暗。全靠咱。”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牛顿总是努力看到别人最好的一面,但他加入猎巫军后,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上级——也是仅有的同袍——脾气就像倒置的金字塔一样稳定和谐。“很快”这个词,在这里表示不到五秒钟。猎巫军总部是一间泛着恶臭的小房间,有尼古丁色的四壁——几乎可以肯定那上面涂的就是尼古丁,以及烟灰色的地板——也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烟灰。这里还有张小地毯。牛顿尽可能绕着它走,因为这玩意儿会粘住鞋。

有面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不列颠群岛地图,上面插了许多自制标记:多数以伦敦为中心,位于“廉价一日游”范围之内。

但牛顿过去几周还是老往这儿跑。那是因为,这么说吧,极端的幻想变成了极端的怜悯,进而演化为极端的好感。沙德维尔有五英尺高,无论身上穿什么衣服,都会在人们的记忆——哪怕是短期记忆——中变成一件老胶皮雨衣。小老头的牙倒是一个不缺,但这是因为谁都不可能想要它们。只要在枕头下随便放上一颗,就可以让所有牙仙退避三舍。

他似乎完全靠甜茶、炼乳、手卷纸烟和体内郁积的能量维持生命。沙德维尔有个人生理想,他用自己的全部灵魂和退休人员特许旅行券来追求这个目标。这是他的信仰,而这信仰就像一台引擎驱动着老人。

牛顿·帕西法这辈子从没有过人生目标。就他所知,也从来没有信仰。这实在让人难堪,因为牛顿特别想有个信仰,他认为信仰就像救生圈,帮助大多数人在生命的惊涛骇浪中拼搏。他很希望相信至高的上帝,但他也希望在把自己托付出去之前,跟全能的主聊上半小时,弄清一两个问题。他曾坐在各种教堂里,等待那一道光辉降下,但它没有出现。后来牛顿试图成为无神论者,但同样没有坚如磐石的信念来支持这一论断。在他看来,所有政治团体都同样虚伪。牛顿放弃了环保主义,因为他订阅的环保杂志向读者们展示了一个自给自足的花园计划,画面上有一头系在环保蜂房三英尺以内的环保山羊。牛顿曾在乡下祖母家住过很长时间,自认为多少懂点山羊和蜜蜂的习性,因此得出结论这杂志肯定是由一群疯子经营的。另外,它老是用“圈”这个词。牛顿始终怀疑,习惯用“圈”这个词的人,肯定是把他和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圈在了外边。

他还试过信仰宇宙,这似乎还算圆满。但后来他天真地开始阅读一些标题中包含“混沌”“时空”和“量子”的新书。牛顿发现就连干这行的人都不怎么相信宇宙,而且还为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甚至是不知道它理论上是否存在而备感自豪。

对一根筋的牛顿来说,这是不可容忍的。

他不相信幼童军,年纪稍大后,同样不相信童子军。

但他几乎已然相信联合控股(控股)股票上市公司的职员,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工作。

牛顿·帕西法差不多是这样的人:如果他走进电话亭换了套衣服,那么出来时有可能貌似克拉克·肯特,但绝对不像超人。

可他发现自己挺喜欢沙德维尔的。人们总是这样,令中士不胜其扰。拉吉特喜欢他,是因为沙德维尔最终总会交出房租,也从来不找麻烦。而且他的种族主义倾向张扬无度,普适性极强,以致全然无害。沙德维尔讨厌世上每一个人,无论什么种族、肤色、血统,都难逃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