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第4/15页)

我深深地呼吸一下,用力地平复下去已经泛到喉咙上来的混浊的哽咽。“来了,”我跟着她走过去,至少玩一个三国杀我还是玩得起的。我这样想着,然后潮水一样的冰凉从某个地方慢慢地渗出来,争先恐后地漫过心脏。

这个城市里充满了该死的醉汉,南美的,印度的,黑人和韩国人。楼上不知道是谁喝醉了酒,呕吐进马桶里哗啦哗啦的声音跟着号啕大哭的声音一起震荡着楼顶的地板,还有人用力跺着地,唱着歌,我们好像置身在非洲食人族占领的原始丛林里。杂乱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在大脑最浅的表层上刮擦,像块锈了的铁皮。我把放在吧台上的威士忌吞了下去,它有半杯,放在那里,到了它们进入我喉咙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一阵阵烧灼般的恶心,我没法不去想它,然后开始对自己生气。梁超,我想着,如果你必须要去死的话,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死法。玛丽莲在我身边,身上有蜂蜜和某种名贵香水的味道,蕾汉娜没完没了地唱着那首only girl in the world,鼓点把房子摇动得像纽约中央火车站。我觉得如果她经常在我身边,我会很快地和楼上的人一样,变成个该死的醉汉。

那些酒已经滑到我的食道了,我现在非常想离开这座乱糟糟的房子,而且感觉糟糕。出了门吹吹风可能让我清醒一点,×,现在我连厕所的门和房门也分不清了。全都是他妈的白色。满屋子都是杰克丹尼和着可乐的味道,这让我想吐。我费了半死的力气,试着不让别人注意,自己出了门,站在连廊里点了一支烟,晚上的风吹到我脸上来,这座城市光秃秃的,四处是白色塑料的屋顶,像是个刚从停尸房推出来的病人,一点也不旖旎。楼下停着一辆尼桑的家庭轿车,开着大灯,大概是三楼的那些家伙,他们又开始吵吵嚷嚷的了,我敢说在一个清醒的人眼里,一个醉鬼看起来要比方舟子活蹦乱跳的出丑更加有趣。他们下楼下到一半,几个人架着一个醉鬼,一边下楼一边抱着他推推搡搡,“看我怀中抱妹杀——”抱着醉鬼的那个小子往前一扑,冲着早下了几步楼的红头发家伙大声喊着。农村非主流,我嘟囔了一句,希望声音没有大到让他们听见。

林家鸿从那辆车的驾驶位上下来,隔着夜色,我看不清楚,但看他那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那种忧国忧民的样子。这小子不管干什么都是一脸国恨家仇,不让他去演个屈原还真是白费了这块材料。吐得满地都是的那个醉鬼大概就是那个徐欣了吧,他们吵嚷的声音把夜色都染得满是酒味。我叫梁超,我在参加一个愚蠢的party,浓烈的夜色沿着我的每一个细胞袭上来,我觉得胃和食道快要被烧着了。然后我看见苏鹿,那个小姑娘,她靠在车窗边上看着徐欣。徐欣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冲过去,抱着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是我自己犯贱,我有病,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哗啦一声吐了一地。冷风和着这种汽油一样的味道往我鼻子里灌过来,现在的小孩儿啊。我这样想着。都是从湖南台脑残偶像剧里走出来的。

站在二楼的连廊上,能让我有一个俯视的视角,又不是太高。一支烟快灭了。风吹得我口干舌燥。栏杆上都是白色的皲裂的油漆,有那么几坨鸟粪贴在上面。下面的人忙忙碌碌,大惊小怪,声音快要把黑暗的夜色撕裂了。我的身体,胸腔,耳膜,眼前的一切,都被慢慢地撕开。树丛后面躲着简意澄,他的头发搅在稀松的树叶里。我看着他拿出手机,徐欣抱住苏鹿,车灯把前面的路照亮,像在一个简陋的摄影棚里。他按下快门,镁光灯亮起来了。咔嚓。

我的食道里有一团火。口腔被烧得发干,慢慢地泛出甜味儿来。这些小孩,我模糊地想。林家鸿发动汽车,声音嗡嗡地响了起来,我如果有这么一辆车就好了。街道很静,除了一两声狗的吠叫。如果是个摄影棚的话,现在垃圾箱旁边的丧尸就会跳出来,龇牙咧嘴。在洛杉矶和亚特兰大,人们喜欢丧尸,在这里,人们用照相机。丧尸聚集在好莱坞,它们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江琴】,2014

我19岁生日那天顾惊云送了我一把枪,是货真价实的枪,不是沃尔玛里卖的那种猎枪。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这玩意儿,他也没有告诉我。我只是知道在美国不那么难。那把枪端起来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凉的铁。我很喜欢这类礼物,而不是那种腻人俗气的布娃娃、花。我喜欢它甚至把它当作了我的吉祥物,虽然我知道我永远没有勇气扣动扳机。

我总想知道枪子出膛的时候是种什么感觉。那是把好枪,我看得出来,枪管还闪着寒气四溢的光,发着黄铜和火药的味儿。我走到哪儿都带着它,偷偷地放在书包里,放到用手能摸得到的位置。这东西让我每次在警笛响起来的时候都心里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