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5/6页)

刘星明笑了起来,说:“喝酒喝酒,我不想引诱老同学讲假话。你不讲不行,讲又只能违心讲话。”

李济运在老同学家的酒桌上讲官话,真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得把话挑明了:“退一万步讲,差配干部只要配合得好,事后都会有适当安排。”

美美听了却说:“就算安排,也有打发叫花子的味道。算了,我们好好吃饭,再不提这个事了。”

两个孩子边吃饭边打闹,大人的事他们不明白,也不感兴趣。歌儿最近迷上了恐龙,东东在玩高达机器人。他们说的东西,大人们也莫名其妙。李济运突然有了灵感似的,心想要让后辈人听不懂上辈人的话,也许社会才算进步了。真不希望到了儿子他们,还要为差配的事劳神费力。留给时间吧,时间会改变生活的。

吃完饭,闲聊几句,李济运一家就告辞。歌儿和东东都有作业,大人们也不方便久坐。出门后,李济运望见刘书记办公室的灯亮着,便对舒瑾说:“你带着儿子先回去,我去去办公室。”

舒瑾在饭桌上不怎么说话,这会儿问:“什么意思?”

李济运知道她问的是差配,就说:“一句话同你讲不清,回来我再同你说。”

李济运根本不打算再同舒瑾说,他不喜欢把工作上的事带到家里去,何况事关政府换届选举。他上了办公楼,径直敲了刘书记办公室的门。刘星明在里头应了,他就推门进去。刘星明在看文件,满屋子烟味。他示意李济运坐下,道:“舒泽光充英雄。”

李济运便猜到有人打了小报告,说舒泽光在外头如何乱说。有些人真是多事,这种小报告打上去,有什么意思呢?无非是惹得刘星明白白地生气,未必能够处理舒泽光?骂娘又不犯法!骂娘要是犯法了,全国人民都该法办。中国人的毛病,就是有事没事,拿人家的娘出气。李济运不想惹麻烦,只说:“我同星明同志谈得很好,他表示愿意配合组织。”

刘星明就像没听见李济运说话,火气冲天的样子:“舒泽光想充英雄,当斗士!他在外头吹牛,说把我刘星明骂得狗血淋头。我明天把他找来,看他敢放半句屁不!”

李济运不能再装蒜了,劝道:“刘书记,您犯不着生气。群众眼睛是雪亮的,哪会相信他的牛皮?”

刘星明眼睛红得像出了血,说:“社会上有股不良风气,喜欢看我们领导干部的笑话。舒泽光的牛皮在外头会越传越神,我刘星明在民间传说中就会越来越像小丑,他舒泽光会是个怒斥昏官的铁汉子!”

李济运说了些宽慰的话,无非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流言止于智者。这些话很空洞,却只能这么说。刘星明清早刮过的络腮胡子,十几个小时之后就冒出来了。李济运凑上去点烟,反倒看不清刘星明的胡子。他退回到沙发上坐下,却见刘星明的脸色,由白天的青,变成了晚上的黑。真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啊!气氛有些压抑,李济运便暗自幽默。两人坐到深夜,说的话多是些感叹。刘星明没有问另外那个刘星明,李济运也懒得提及了。他心里却有些摸不准,刘星明难道不中意新的差配?

李济运回家悄悄开了门,怕吵了老婆孩子。开门一看,老婆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洗了澡出来,却见老婆在扶墙上的画。那画是几年前他的一个朋友送的,据说出自一位高僧之手。不知道值不值钱,他却很珍爱。那是一幅油画,深蓝色的花瓶,插着一束粉红玫瑰。玫瑰正在怒放,像罩着一层薄雾。构图有些像凡·高的名画《向日葵》,只是格调不是那种明快的太阳色,而是安静祥和的蓝色。插瓶却是歪斜着,将倾欲倾的样子,叫人颇为费解。李济运经常注视这幅画,那花瓶好像马上就要碎落一地,忍不住要伸手去扶一把。可是,扶正了花瓶,画框歪了;扶正了画框,花瓶又歪了。舒瑾很不喜欢这幅画,只因李济运说这是高僧加持过的,她才有所顾忌。不然,早被她取下了。

“不用扶,扶不正的。”李济运说。

舒瑾说:“这不正了吗?”

李济运笑笑,说:“你是扶正了,可看上去仍是歪的。不信你来看看,你瞪着它望,望久了你会觉得画框也歪了。”

“可它就是正的,画框是正的。”舒瑾说。

“可能是错觉吧,因为瓶子是歪的。”李济运叫老婆别空费心思了。

他总觉得这幅画里藏着某种玄机。它画的是一个瞬间吗?瓶子倒下去马上就碎了。或者,它画的正如古人所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睡吧,别发呆了!”舒瑾站起来往卧室里去。

李济运没有说出自己的胡思乱想,说了舒瑾会当他是神经病。他望着舒瑾消失在门里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真是个怪人。凡事喜欢琢磨,尽是些刁钻古怪的心思。他对刘星明络腮胡子和脸色的观察,要是细细说给别人听,他就很叫人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