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不得不说,那段时间里我的压抑,还另有原因。所有人都知道,我晚上到过在骑士广场上弗朗科的房间,我和他单独去了巴黎,去了维西利亚,大家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生。我是接受了性解放思想,但我为此付出的代价真是一言难尽。弗朗科是性解放的热烈拥护者,我极力掩藏自己的传统,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很开放,对他没有成见。我不能到处宣扬他像福音书一样传递给我的思想——他说那些假正经的女人是最糟糕的,那些小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姑娘,宁可把屁股奉献出去,也不愿意做该做的事情;我也不能跟他们说,我在那不勒斯有一个朋友,她在十六岁就已经结婚了,在十八岁有了一个情人,怀上情人的孩子,后来回到了丈夫身边,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总之,我觉得我和弗朗科上床,这和莉拉动荡的生活相比,简直不算什么事儿。我不得不忍受女生们含沙射影的话,还有那些男生让人作呕的调戏,以及他们停留在我丰满的胸脯上的目光,我不得不义正词严地推开那些站在我面前,公然说要取代我前男友的人,遭到我拒绝之后,那些男生会用非常粗俗的话攻击我,我不得不忍气吞声。我咬着牙向前走,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会结束!

一天下午,在圣弗莱蒂阿诺路上的一家咖啡馆,我和两个女生正要从咖啡馆出去,一个曾被我拒绝的男生,当着很多学生的面,一脸严肃地对我喊:“那不勒斯!别忘了把我落在你房间的毛衣带给我。”身后一片哄笑声,我出去了,没有接茬。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一个男生跟了上来,在上课时我已经注意到他了,他的样子很怪,既不像尼诺那种阴郁的年轻学者,也不像弗朗科那种开朗的男生。他戴着眼镜,非常害羞,身体有些笨重,走路有些八字脚。他一直跟我走到了大学,最后终于叫了我:

“格雷科。”

无论他是谁,但他知道我的名字,出于礼貌,我停了下来。那个男生做了自我介绍:彼得罗·艾罗塔。然后他说了一些语无伦次的话,说他为他的那些同伴感到脸红,他没能捍卫我,他痛恨他自己的胆怯。

“捍卫什么?”我用带着讽刺的语气说,但同时也觉得很诧异,一个像他那样的男生,弯腰驼背,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还有很搞笑的发型,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一口的学生腔,他居然觉得自己应该像我们城区的那些小伙子,像法国圣殿骑士一样捍卫我。

“捍卫你的声誉。”

“我没有好声誉。”

他嘀咕了一句什么,我觉得是夹杂着道歉的告别,他走了。

第二天我找了他,上课时我开始坐在他旁边,我们一起散步。他让我很惊讶:他像我一样已经开始准备写论文了,和我一样,他写的也是古罗马文学,但和我不同的是,他不说我的“论文”,而是我的“研究”,有一两次他甚至不小心说那是他的“书”,他正在完成一本书,在毕业之后马上就会出版的书。研究?书?他在说什么?尽管他才二十二岁,但是他的语气很庄重,他引经据典,表现得他好像在师范学院,或者别的什么大学已经有了自己的职位。

“你真的要出版你的论文?”我觉得难以置信,有一次我问他。

他用同样不解的目光看着我说:“假如写得好,为什么不能呢?”

“所有写得好的论文都会出版吗?”

“为什么不呢。”

他在研究酒神崇拜,我研究的是《埃涅阿斯纪》的第四卷。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可能酒神要比狄多女王有意思。”

“假如你知道怎么研究的话,所有主题都有意思。”

我们从来都不谈论日常生活的事情,也没有谈到美国人可能会把核武器交到联邦德国手里,我们也没有谈论费里尼和安东尼奥尼谁更好的问题。我们没有谈论任何之前我习惯和弗朗科谈论的那些事情,我们只谈论古罗马文学和希腊文学。彼得罗的记忆力惊人:他能把不同文本里的东西信手拈来,就好像这些作品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但他从来都不会卖弄学问,也不会表现得很自负,我们在一起交谈,就好像是两个学习古罗马文学人在随便交流。我越和他来往,就越发现他非常出色。我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像他那么出色,因为在那些我小心翼翼,担心说错丢脸的领域,他却从容自如,表现得深思熟虑,从来都不会信口胡说。

我和他出去走了两三次,经过意大利路,或者从教堂走到公墓,我看到自己的处境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一天早上,一个我认识的女生用一种夹杂着愤恨和嫉妒的语气对我说:

“你对那些男生都做了些什么?你居然征服了艾罗塔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