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今天早上我只能犹豫不决。从首饰到头发,每样选择似乎都很重要。紧身裤还是裙子?卷发还是直发?口红还是护唇膏?要戴项链还是不戴?

“可恶。”腮红盘掉到地上时,我忍不住叫了一声。盒子撞到瓷砖后弹了起来,镜子碎了,粉红色的碎粉四散在地,捡起那些碎片时,我的双手都在发抖。

要是我等太久了呢?或许,母亲对我这个女儿的爱早已消失殆尽。或许,她已经忘了我,选择站在鲍伯那边,他可能已经将她洗脑了。

鲍伯当然会恨我,我心里充满了浓烈的恐惧,当我清醒过来时,想象了十几种可能的情景,每一个都很吓人。他会对我大吼大叫吗?他敢打我吗?不对,我记得他不会使用暴力的。事实上,我记得他从不大呼小叫的,我看过他情绪最激动的一次,便是我叫他变态的时候。记忆中的那张脸,因为不敢相信而皱了起来,我毕生难忘。

八点半,我再度开车经过那栋房子,先勘察一下,我的手紧张到都出汗了,抓紧了方向盘,希望今天能看到母亲在外面,就她单独一个人。我可以走过去,告诉她我很抱歉,就完事了,但褐色的雪佛兰独自停在车道上,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我放慢车速,我觉得景窗里似乎有些动静,是她在里面吗?要是按了门铃,来应门的人是鲍伯呢?他还认得出我吗?我可以说我按错门铃了,再偷偷离开?或许,我该等到今天下午她回家的时候再来。

不行,我得行动,今天已经星期二了,我没有时间了。

我再度把车停在路上,但这次我走上了车道,而不是偷偷地穿越树林。车道上没铺柏油路,跟路面一样,松动的砂砾在我的平底鞋下滚动,不知道妈妈怎么把车开到都是石头的表面上。我又想到最后那一次,我坐在父亲租来的车里,就在这条车道上,他打了倒车档,我们往后退。母亲追着车子跑了过来,像追逐主人的狗。我们到了车道末端,我看到她在砂砾上滑倒了,跪在地上啜泣。父亲也看到了,我知道。我们开到马路上时,他踩下油门,而在座椅上的我转过身,看到的景象吓了我一跳,车胎轧起的小石头飞到她身上,我转回来,不忍心再看一眼,而且,我还在心上加了一层层如钢铁般的心防。

我用手盖住头。让回忆停住,拜托!

当我一脚踩上门廊时,那混凝土的阶梯就快塌陷了,我伸手抓住铁栏杆。近看之下,木头房子比站在马路上看还要更加不堪。灰色的油漆开始剥落,纱门也快脱离门上的铰链。鲍伯怎么会放着不修呢?我为什么还要戴着这条旧项链呢?这条项链可能都比这栋小木屋还值钱。虽然对母亲生气了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关心她过得好不好,这种感觉很奇怪。

关着的门后传来隐约的声音和笑声,我认出是《今日》主持人阿尔·罗克的声音,这时我脑海中浮现关于母亲的画面:她靠在浴室的镜子前面,客厅里传来《今日》节目的声音,她才能一边化妆一边听。我不知道她对晨间节目的喜爱,是否影响了我的职业生涯?我是否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听到我的声音?而我也怀疑,我选了这个职业,是因为我可以问他人问题,却不需要做出回应吗?

我深呼吸,然后再次深呼吸。我咳了一声,调整围巾盖住钻石蓝宝项链,按了门铃。

她穿着蓝色工作服、黑色长裤,她好娇小,小得不得了。以前,她全身最美的地方就是她的头发,但现在是晦暗、看起来发质已损坏的棕色,而她嘴边有了纵横的细线与皱纹,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一个过得很辛苦的五十四岁女人,才会有这种历经风霜的脸,我不禁掩住了我的嘴巴。

“你好。”她推开了纱门,我想骂她,说她太天真了,居然给一个陌生人开门。她对我微笑,我看到她原本很漂亮的牙齿上出现了污渍。细看她的脸,我依然熟悉的只有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眼神仍泛出和善,还有另一种情绪,是“哀伤”。

我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卡住了,我只能瞪着她,看着她认出我,发现我是谁。

她嘴里发出宛若动物号叫般原始的呜咽声,她走上门廊,纱门在她身后砰一声关上。她使尽全力向我冲来,瘦小的身体差点把我撞倒。“我的女儿,”她喊,“我美丽的女儿。”

二十年仿佛立刻消失了,我们只是一对母女,最原始、出自本能的爱抓住了我们。

她把我抱在怀里摇晃着,她身上有广藿香的味道。“汉娜,”她说,“汉娜,我的宝贝汉娜!”我们像个风向袋前后摇动,最后她站直了身子,亲亲我的脸颊、前额,还有鼻尖。以前每天我早上去上学前,她总会这样亲我。她开始啜泣,每隔一两秒就会后退一步看看我,生怕自己在做梦,或许我曾怀疑过她对我的爱,但疑心早已消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