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简介(第2/4页)

陶渊明刚归耕时,生活还过得去。但时间长了,又连遭火灾、天灾,就不免经常挨饿。他晚年的心情是愤慨的,也是寂寞的。宋文帝元嘉三年(426),檀道济做江州刺史,慕他的名望前来拜访。那时陶渊明已饿得又瘦又病,卧倒不起来,檀说:“贤人出处,天下无道就隐居,有道就出来。你生在当今盛世,为什么要如此为难自己呢?”陶渊明答:“我怎么敢比贤人,我的志趣够不上呀!”檀道济送给他粮食和肉,他挥手叫檀拿走,不肯接受。也许由于衰弱多病,心情恶劣,他不再愿意和这位新任江州刺史的贵人打交道了,更不再有什么怕得罪贵人的顾虑了。

宋文帝元嘉四年(427),陶渊明在寂寞中去世,享年六十三岁。去世前,他写了那篇有名的《自祭文》,文章最后说:“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呜呼哀哉!”这成为他的绝笔。死后,他的朋友颜延之等认为他“宽乐令终(寿终)”“好廉克己”,私谥他为“靖节徵士”。颜延之还写了一篇《靖节徵士诔》哀悼他,这篇诔文是研究陶渊明的重要资料。

前人称陶渊明为“隐逸诗人之宗”。他的隐逸并不只是一种避世行为,与他同时和前代的隐士都大不相同,而具有深刻批判社会现实的积极意义。当他决计归隐的时候,东晋其实并无真正的隐士,士大夫普遍放达虚诞、骛求名利,桓玄篡位时,找人冒充隐士,“以前世皆有隐士,耻于己时独无,求得西朝隐士安定皇甫谧六世孙希之,给其资用,使隐居山林,征为著作郎,使希之固辞不就,然后下诏旌礼,号曰高士,时人谓之‘充隐’”(《资治通鉴》卷一一三)。当时号为“浔阳三隐”之一的周续之,也被刺史请出讲《礼》校经,受到陶渊明的嘲笑。在这样的时代风气中,陶渊明始终坚持不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态度,极其难能可贵。

出处仕隐是古代中国士人首先面对的人生抉择,这一抉择直接关系到士人如何实现人生的价值,如何安身立命,如何处理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个人与自然的复杂关系。多数士人会选择出仕,只有极少数选择归隐。就整体而言,仕是士人生命的主旋律,隐是士人生命的变奏;仕是士人生命的基调,隐是士人生命的变调。再则,从热衷于仕宦的士人来看,他们的心灵深处未尝没有拂袖绝尘的心理潜流;而那些身在林泉的士人,他们的心灵深处未尝没有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仕与隐像八卦中的阴阳鱼一样构成了中国古代士人、诗人心理的两大情结,这盘踞在士人心灵深处的两大情结之间保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时而相安无事,时而激烈交锋。陶渊明的一生,就是仕宦情结与田园情结反复交替与激烈碰撞,在“贫富常交战”中最终固守穷节的一生。

陶渊明的归隐,不仅仅是避世独善、洁身自好,更是有意识地寻求人生的真谛,以自己的行动为这个黑暗污浊的世界留下一线光明和正义。从少年时代起,他便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形成了大济苍生、匡时济世的壮志。陶诗中引用儒家经典很多,仅引用《论语》就达37处。同时,他也接受老庄、玄学、佛学等思想的影响,比如他诗文中有70篇用了老庄的典故,达77处之多。但他并不沉溺于老庄和玄谈,他其实是一个很实际的、脚踏实地的人,做县吏有劝农之举,做隐士又坚持力耕,与虚谈废务、浮文妨要的玄学家不同。他住在庐山脚下,距离名僧慧远的东林寺很近,他的朋友刘遗民与慧远关系密切,陶诗中偶尔也可见到有佛教色彩的词语,但他并非佛教徒,并且与慧远保持着距离。佛教是对人生的一种参悟,陶渊明参悟人生而与佛教暗合的情形是有的,但他是从现实的人生中寻找意义和乐趣,不相信来世,这与佛教迥异。在不惧怕死亡这一点上,他和一些高僧近似,但其思想底蕴仍有很大差异。他是抱着“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的态度对待死亡,与佛教之向往极乐世界大相径庭。他所思考的都是有关宇宙、历史、人生的重大问题,如什么才是真实的?历史上的贤良为什么往往没有好结果?人生的价值何在?怎样的生活才算完美?如何对待死亡?等等。他的思想既融会了儒道两家的思想,又来自亲身参加生产劳动的生活实践,具有独特的视点、方式和结论,而他思考的结论,又往往付诸实践身体力行。

初归田园时,他深感“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快乐,“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的生活在他看来是充满诗意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辛勤耕作使他与农民融洽相处、亲密无间,并产生共同的思想感情:“时复墟曲中,披草自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归园田居》)同时他也渐渐体会到田家的苦处:“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从田家乐到田家苦,是陶渊明思想的一大飞跃。也正是在这一认识基础上,他悟出了民生以勤为先,以衣食为端,方能返朴归真的根本道理。这种主张力耕的自然有为论,既包括了对儒家孔门不亲耕稼的否定,也包括了对老庄无所作为的否定,这是陶渊明在长期的生产劳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人生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