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言(第3/4页)

实际上,白朗宁在1849年意大利一个避暑胜地才第一次读到他夫人的爱情组诗,直到1894年这组诗才第一次出版单行本,由戈斯(Edmund Gosse)作序,在序言中他还认为另有一个1847年的版本。1992年我在美国白朗宁图书馆查阅了一些专著,才弄清楚这段公案的来龙去脉;这使我感到愧对读者,也使我下了决心,应该利用较新的材料,为白朗宁夫人重写一个比较翔实可靠的传记,才好向爱好这十四行情诗集的读者有个交代。

1955年拙译问世,因原名生涩,改称《抒情十四行诗集》。没有想到这个小册子在我当时出版的几种译本中,印数最大,最受读者欢迎。但它的出版生命很短促,前后不过两三年罢了——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对于民族,那是多么值得怀念、而消逝得太快的两三年啊。1958年,这个译本还准备印第4版,肃杀的气氛给予知识分子的精神压力越来越沉重,我违反自己的心意,主动要求出版社停印此书。

可想不到的是,在那天地变色、民族浩劫的十年动乱中,由于越来越可怕的精神统治而早已绝版的这个诗集,并没有完全被遗忘,它仍然深印在当年的读者的心里,而且出现了秘密的手抄本,甚至还有根据手抄本的转抄本。在那黑暗的岁月里,《抒情十四行诗集》成了一种受珍惜的“地下文学”。当时被禁闭在精神沙漠里的男女青年们从没有机会在文学作品中接触到这样美好的精神世界,这情诗集对于他们就象一片绿洲,是惊喜的发现。

祸国殃民的政治小丑被揪出后,冬尽春来,这本译诗集重新获得了艺术生命,三年中(1982—84)连续再版,印数近35万册,加上五十年代印过几次,前后印数当有40万册。根据巴金的名著《寒夜》摄制的故事片,男女主人公定情之夜,有一个动人的场面,他们俩在烛火的两边,以深沉的语调对念着组诗中的第10首情诗:“……爱就是火,火总是光明的……”前年有一位读者在报刊上说道:这本情诗集充当了他和妻子结合的信物。一位外地的女读者通过出版社向译者表示感谢,这本情诗集给予了她生活的勇气。这本情诗集也许在我国青年读者中间有很多动人的故事。

这部诗集沿用“意大利式”十四行诗格律,韵脚排列是:abbaabbacdcdcd,限于在四个韵中回旋反复,比起可七次换韵的“莎士比亚式”十四行诗(abab,cdcd,efef,gg)来,技巧上的难度显然更大些。我限于功力,依韵译出的,只有九首(按照韵脚的转换,诗行参差排列),其余三十五首都译成了大致上是每行五音组的无韵诗。这自然是很不得已的办法。放弃用韵,就失去了原诗那种委捥缠绵的风貌;然而力有所不及,勉强凑韵,又不免以韵害意。权衡得失,我想还是尽可能求神似,而舍弃形式上一丝不苟的忠实。荷马的史诗,莎士比亚的诗剧,译成各国语言,不是也有很多是散文译本吗?翻译这组诗,更感到翻译艺术毕竟是一种“遗憾的艺术”。这次重排,部分译诗作了修订。

“情书选译”是原有的,这次又增选了一些有情趣的书信。女诗人的情书可以和她的情诗对照阅读,有助于我们了解那一段不平凡的爱情的曲折发展的过程,也多少可以从另一个侧面看到女诗人的气质和才华。她的情书不仅文笔清丽潇洒,而且渗透着一种特有的风趣和幽默感,这在她的情诗却是很少看到的。

艺术家迈尔(F.Mayer)为情诗集作剪影插图45幅,富于装饰风格,现在全部复制,每诗一图,为读者增添欣赏的情趣。封面设计,清新典雅,是老友曹辛之兄的精心之作。

1992年2月,承美国白朗宁专家赫林教授(Prof.Jack Herring)热情安排,我访问了得克萨斯州贝娄大学(Baylor University,Waco)内以收藏丰富著称的白朗宁图书馆(Armstrong Browring Library),受到嘉宾礼遇,蒙以馆内珍藏的白朗宁夫人的《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手稿见示,我坐在女诗人生前所用的书桌前,观摩女诗人的娟秀的字迹,宛如面对古人,一个半世纪的阻隔忽然消失,随着绵联蜿蜒的笔迹,似乎让人隐约辨认出女诗人当时动荡起伏的情意。这是译者难得的荣幸,感受很深。在访问期间,又有机会阅读了馆内的好些有关藏书。谨向担任了二十五年馆长的赫林教授和现任馆长勃洛克博士(Dr.Roger Brooks)表示我的感谢。

为了撰写传记,我平时积累了一些读书札记,有选择地阅读了女诗人和白朗宁的两卷本情书集,以及女诗人的一些佳作。不过给我帮助最大的该是福斯特女士的《伊丽莎白•巴莱特•白朗宁传》,这一部多达五十万字的大型传记是我所读到的几种女诗人的传记中最好的一种,不仅详于事实,而且对于传主的内心活动也有深入的理解。向她谨致谢意的同时,也献上我的一份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