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步枪的人

冬天有点不同。

冬天,地面坚硬,树木光秃,让人很难藏身,你所到之处,雪上会留下你的脚印。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几乎没有希望找到足够的食物填饱肚子。

安娜和燕子男尽其所能抵御冬季的逼近。只要能从大地上获得一点营养补给,他们就不停地跋涉,在下过雪的那几天,都忍受着种种痛苦只穿越最偏远的地区。但是,经常碰到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寒冷受冻的时候,别无选择,只好退而承认,冬天已经降临到他们身上。安娜要比燕子男早一两天出现这种临界点,虽然他们还是回避不了那年的严冬,令人失望,不过对安娜来说也是种解脱,他们终于可以安顿下来了。

为了成功地活过冬天,他们需要住在靠近人烟的地方。虽然燕子男有不少指导原则,碰到冬天这种情况,寻找一个小村落住下是很愚蠢的。如果靠近这样的人群——比如说一个小村庄——他们的到来肯定会很快被发现。只有人多的地方,食品才会丰富,只有食品丰富的地方,才有可能丢失很大数量而不被注意到。毕竟,他们有两个肚子需要填满。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燕子男的原则站不住脚。原则显然是正确的,某个地方人越多,被偶然发现的概率就越大,或者某些讨厌的失眠症患者看到一个陌生女孩抱着一堆偷来的土豆的概率也越大——这还不包括碰到更常见的狼、熊以及为他们服务的人的危险。

跨越一九四〇和一九四一年的那个冬天,他们同行的第二个冬天,安娜和燕子男找到了一个几乎最理想的落脚点:只有一小撮狼活动、中等规模的小镇,过去差不多只有一小时的路程,大多数情况下要穿过森林,那地方有一堆巨石躺卧着,样子很像围成三角形的地面屏障,把他们夹在其中,挡住了风雪。这地方还没有一间特别自虐的僧侣的修行室大,安娜和燕子男在里面度过了那个隆冬。

你只有停下来才会意识到,行走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注意力。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石头洞里紧挨地坐着,度过一个季节,安娜和燕子男打发时间能做的唯一自然不过的事情就是:讲故事。或者说得更具体点,是燕子男讲故事。

那些故事非常精彩,令人着迷又扣人心弦,安娜拿出全身心的细胞来听,听得怒火中烧,驱除了寒冷:有讲人们如何跟狼、熊、豺、虎(它们像熊和狼一样,只是来自安娜从未去过的地方)搏斗;有讲人们学习如何讲青草、星星和树木的语言,还说有人把它们讲的话翻译出来给大家听,然后被大野兽捕捉去当了奖赏;有讲人们朝一个方向走啊走,走了好多好多年,终于看到了天空的碎片,那是第一批鸟儿出生那天裂碎的,他们敲碎一片为自己造出一种全新的鸟儿;有讲人们对安娜非常疼爱——几乎跟燕子男本人一样疼爱——这些人的名字不是叫开普勒、波尔、海森堡,就是叫伽利略和哥白尼。还有安娜非常喜欢的人物:伟大又霸道的牛顿,还有那可爱、保守、笨手笨脚的乡绅威利・威斯顿。

每隔几个晚上,黑夜那么漫长,安娜都担心天不会再亮了,他们就从小石头洞和故事里爬出来,去拜访那个小镇。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保住性命,不惜一切避免被发现。

虽然他们很快就发现镇子里哪家的门没有上锁,哪家的储藏室离未上锁的门更近,离主人的卧室更远,他们经常还得掠过这枚唾手可得的果实,免得被人发觉。

但是,今年冬天,燕子男根本不把这些明摆的理由放在眼里,他打开一扇低低的窗户,爬进去给安娜取了段他们路过时一直放在柜台上的厚厚的酵母蛋糕。

其实,他们没有太多办法可以处理掉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进出小镇时,他们始终都走公路,在大路上不会碰到真正的麻烦。即便在夜晚光临,天下着雪,他们仍然可以放心地在街上行走,因为到早上脚印就会消失。有那么一两次,他们在镇上碰巧遇到毛毯般铺天盖地的新鲜的大雪,后来雪停了,他们只好小心提防,用松枝把身后留下的提示他们来去的踪迹都刮掉。

问题反而出在树林里。在大路和树林之间行走很容易——在他们去城镇的相反方向走几分钟处,有一条小溪从一座小桥下穿过与大路相接,只要别太拖延时间弄湿鞋子,他们就可以轻松地在林地中进出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是,到了森林里面,选择的余地却很少。树木都不那么结实或者挨得不够近,没法让他们从这棵树爬到那棵树,穿过树荫来开路,最后,只好任凭自己在森林深处留下许多足迹,提示那里就是他们的住处(跟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