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吉凡克斯(第3/5页)

桌子终于推走了,厚厚的帷幕直垂着,烟头渐渐熄灭,上海制烟厂硬壳中华,四十元一包,一支就要卖两块钱。不过这姑娘说错了,因为桌子刚一出门,我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帷幕下那惨不可忍的叫声!

“吱吱,吱吱,吱吱……”

这可是人间至味!

“吱吱,吱吱,吱吱……”

汤是和伦理学一起端上来的,盛在一只雕龙饰凤的青瓷小碗中,标价四万八。美丽的姑娘特地介绍:“这碗值五万多呢,北宋宣窑的精品!南宋的瓷可用不得!破落王朝衰败气,盛这么高级的汤肯定败味!”我半信半疑,用赵匡胤监制的名贵瓷勺舀了半勺,轻轻放进嘴里,一群女郎笑眯眯地望着我,我还没来得及把勺子拿出来,只感觉脑门“嗡”的一响,全身的毛孔都大张开来,舌头像打了一连串的蝴蝶结,话都说不清楚了:“这……这是什么汤?怎么会这么鲜?!”

“这就是海内闻名的春晖汤!”她迷人地笑着,“您一定读过那首诗吧: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春晖’就是……”

乳白色却清可见底的汤,无沉渣浮屑,一丝油花都看不见。我又喝了两大勺,感觉全身每个关节都在咔咔作响,坐在那里不停扭动,连连长叹:“好鲜啊,鲜死了,这到底是什么汤?”

“人汤。”

“什么?”

我的朋友慢慢站起来,一脸温柔的笑:“胎儿汤,五个月的胎儿,手脚、五官都长齐了,眼珠黑黑的,身后还有一条小尾巴……”我颈后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他越笑越欢快,“知道用什么煮人肉最美?人奶!圣经上说‘不要用山羊母的奶煮山羊羔肉’,那是他们不懂享受!哈哈哈,这春晖汤,就是用人母的奶煮人羔的肉,哈哈哈,妈妈姓刘,儿子姓陈,所以才叫春晖汤,春晖是什么意思?母爱!母爱……”

我一把推翻椅子,站起来就往外跑,一肚子的猴脑滚滚地往上涌,还没跑到厕所,喉咙里咕咕响了几声,我一个踉跄,嗷的一声全喷到了墙上。

几个小姑娘七手八脚地把我搀了回去。他站在屋子中央,手颤颤地指着墙上的条幅:“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是谁的诗?”

“岳……岳飞。”

“对啊,岳飞可是大圣贤呢,连大圣贤都要吃人,你有什么可怕的?知道那个成语吗?食肉寝皮,食肉寝皮!肉都能吃,皮都能睡,喝点胎儿汤又算什么?”

我慢慢地坐了下去,他面色绯红,眼睛始终不曾看我,“有一味名贵中药,叫紫河车,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

“胎盘,人的胎盘!”他狰狞地笑起来,“这就是中国的传统!二十四孝中的‘割股疗亲’,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来给父母吃,那不是吃人吗?饥荒年代易子而食,互相交换儿子来煮了吃,那不是吃人吗?安史之乱张巡守睢阳,把自己的小妾煮了当军粮,那不是吃人吗?不也照样名垂千古吗?”

姑娘帮腔:“人是什么?不就是碳水化合物吗?既然猪牛羊狗吃得,猴子吃得,人为什么吃不得?卡拉提亚人吃父亲的尸体,说那是孝顺与虔诚!美拉尼西亚人吃死人尸体,说那是圣餐!知道‘麻撒加塔盛宴’吗?那里的人一到老年就会被家人煮了吃掉,不光吃的人高兴,连被吃的人都快乐无比!帕达依欧伊人甚至连病人都吃,不能等到病人死了或者瘦了,那样肉就糟蹋了!斯基泰人拿人头当酒杯,拿人皮当披风,还有……谁人不是吃人者?谁没喝过人奶?人奶和人血,有什么分别?人血和人肉,有什么分别?”

所以说,学者到底有用,理论更是必要的,要不靠什么指引我们的生活呢?我慢慢拿起瓷勺,一口一口喝干了那碗汤,眼睛一直盯着头顶的匾额:摩诘问。维摩诘这个该死的,如果他坐在我的椅子上,又该问些什么?

天快亮了,绿柳堂风止树静,灯光隐隐,一个早起的姑娘在远处喃喃吟诵:“……无有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无有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菜一道道上齐了,有“贵妃酥”,这是南乳肉,辅料是豆腐乳,主料是初胎孕妇的乳房,乳房的主人姓张,陕西人,原来在工地上做饭,卖了两只乳房后开了爿内衣店,专门卖文胸。那肉吃起来香滑鲜嫩,比最美的驼峰都要美八万四千倍。有“项王胆”,嚼起来咯吱有声,又脆又香,这是一个十八岁小伙子的左肾,采购价六十四万元,那小伙子来自安徽农村,卖肾后回老家盖了一栋两层小楼,娶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有“昭君眉”、“西施眼”、“飞燕梭”、“东坡笑”……还有一道菜叫“首阳参”,看起来就像发好的海参,淡红色,盛在盘中轻轻颤动,嚼在嘴里吱吱作响,那是一个九岁男童的勃起的阴茎,他爸爸为了吸毒,在四个小时前,趁儿子熟睡时把它割了下来,卖价八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