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李东家,我和你签这契约! (第12/16页)

潘老板正是志满得意之时。扬州盐商八大总商的后人,如今只有他一个能再次经手扬州盐业,看着下面那两桌旧交故识又艳羡又讨好的目光,盼着能从自己手上接些残羹冷炙,他心里别提多敞亮了。这是他家的老本行,当年坐着不动,钱财也如流水般淌入家中,实在是永难忘怀。

本来八大总商的后人就属他混得最不如意,别看出门时还能穿着长衫摆摆谱,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偷偷靠妻女卖笑为生了,不然就算能忍饥挨饿,潘老板那一口鸦片烟瘾却实在难捱。他倒还顾及脸面,只帮着妻女招揽北方口音的客人。

前些天京商的人找到自己,说是李万堂打算借用扬州盐商的招牌,邀请他做一半盐店的总掌柜,这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儿,差点没把他乐疯了,赶紧催着老婆女人最后做了一把“生意”,用换来的钱做了几身体面光鲜的衣服。

今日来赴宴,潘老板满脑袋想的都是打明儿开始,从前那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前呼后拥的日子又回来了。他正做着白日梦,忽听一声不大不小的“咦”,正在自己耳边。

他偏头一看,发出声音的人是李家的一个听差,正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哟,是你啊。”那听差神情古怪,竟不顾家主在座,也不顾两江总督在席,大庭广众之下径直站出,站在潘老板面前,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

打狗也得看主人,潘老板见李万堂不发话,这人又一直死盯着自己,只得勉强笑笑道:“哦,有什么事吗?”“事儿倒没有,不过有点银子上的账,想跟潘老板算一算。”

潘老板心说糟了,自己到处借钱,账转账、利滚利,难不成这也是债主之一,不过自己能借到的都是小钱,最多不过是百八十两的债,只要签了契约,明天随便一抬手,这些账就可以一笔勾销。当下无论如何先保住面子,千万不能影响到签这份契约。

“这位兄弟,不管欠了多少,等过了今天,我一定十倍奉还,决不食言。”

那听差古怪地一笑:“哪里哪里,是我欠了潘老板的钱没还。”

“那不急,不急,容后再算。”潘老板有些莫名其妙,还当他认错人了。

“不、不。”那听差一摆手,“有些钱可欠不得。比方说吃花酒,睡姑娘的钱就不能欠。”

潘老板听了一哆嗦,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人,忽然脸色大变。

听差却又不理他了,转过身对着所有人,用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楚的声音道:“上个月初八,小人去扬州办事,吃过晚饭在街上溜闲,在山塘街遇见了这位潘老板正在拉生意,于是到了他家中,吃了一席花酒,有俩雌儿陪着,听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对母女,一个徐娘半老,一个双十年华,我索性把这娘儿俩都睡了。春宵一度,等回到江宁这才想起来,只给了嫖姑娘的钱,吃花酒的钱却没给。”他转回身,从口袋里掏出十两银票递过去,干笑一声,“这南边的规矩咱也不懂,不过在京城摆个台,好歹十两银子是够了。潘老板,收下吧。”

真好像晴天霹雳打出一个索命鬼,潘老板手足冰凉,浑身直打冷战,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听差。再向四周看,人们都如见鬼魅般瞧着自己,样子无比震惊。

“不,不……”潘老板双手无意识地向外推着,忽然恶狠狠道,“你敢血口喷人诬良为娼,信不信我扭你去官府。”

“嘿,潘老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当初是你说的,家里那一老一小都是扬州瘦马,让我好好尝尝滋味儿。我尝过了,确实不错,早上起来还特意多开销了五两赏钱,这钱是入了你的口袋吧,怎么转眼就不认账呢?”听差不慌不忙,指了指那处女眷的桌子,“那不是,就是这两个女人嘛。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岂有认不出之理。”

他指的正是潘老板的妻女,如今也是面无人色地看着他,上下牙直打战。

“简直胡说八道,我潘家是八大总商之一,家里趁着金山银山,怎么会做这种事儿。你空口无凭,谁会信你!”潘老板说着走来,要拉扯那个听差。

“空口无凭?那你可错了。”听差把脸一板,“你家那大丫头实在水灵,说实话我还挺舍不得的。那天早上起来,便拿了她一件亵衣留念。这不,我还贴身带着呢。”说着,听差真的从怀中抖出一件红色的亵衣,咧嘴一笑,“大家看看,这

是不是潘老板方才说的,那只有潘家才配用的,独一无二的膏梁红?”

这一下真把潘老板迫到了绝地,呆看着那件轻纱罗的亵衣,再也无话反驳。时间仿佛凝固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啊”一声尖叫,只见潘老板的女儿捂着脸从楼上冲出,一头栽了下去。楼下顿时传来一阵惊呼。潘老板的妻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昏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