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第2/14页)

古平原一直规规矩矩地在旁坐着,听着曾国藩的一席话,心中也很是感慨,都说曾国藩是理学名臣、儒门大贤,今日看来,两江百姓得此贤臣督抚,实在幸甚。就凭那一句“十个秀才不见得能让一户人家吃饱饭”,就知道曾氏理学不是那种迂腐不通情理的理学,有他坐镇江南,看来今后商民的好日子可就多了。

他正想着,冷不防曾国藩一句话问过来,古平原知道,此情此景无论如何自谦为上:“大人谬赞了。草民盈利于两江,为百姓做事回报是应该的。”

“莫要过谦。”曾国藩就喜爱这样居功不傲的人,当下指着他道,“各位都知道江南缺粮。我请这位古东家帮忙,为饥民买三十万石粮食。本以为要到各省奔波往还,谁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粮食已经运到了,不是三十万石,而是四十万石,按着市价来说,这些粮食怎么也得六七百万两银子,可是古东家只花了一百七十万两。”

都知道两江衙门的粮库里收进了大批的赈济粮,可是谁也没想到幕后的功臣就是这个面带笑容、举止沉稳的年轻人。

“省下这些银子,两江衙门就可以建学堂、修桥梁、开荒田、办抚恤,江南百姓就能安心过日子,哪怕再有洪杨倡乱,百姓也不会蜂拥而随。”曾国藩目视古平原,这一番话本来是当日古平原侃侃而谈的道理,曾国藩向来不掩人之长,虽然是个商人,但是说的话有道理,他也随口引用。

听到古平原耳中则不同了,这可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响当当的两江总督和湘军统帅,能从心往外认可一介草民关于兴亡更替的见解,并当众宣之于口,这份容人雅量感动了古平原。他一时心潮澎湃,喉中竟有些哽咽酸楚。

此时两江总督衙门外,有一主一仆正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衙门口排成一溜的官轿。

“小姐,曾国荃真会听你的话吗?昨天可把我吓死了,吓得魂都丢了。”四喜心有余悸地说。

苏紫轩瞟了她一眼:“你没死,魂儿也还在。”“我可不敢开玩笑了。”四喜苦着脸,“曾国荃昨天一瞪眼睛,我就想起他杀李秀成时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拍桌子的时候,我的腿直打哆嗦。”

“他真要杀咱们,就不会吹胡子瞪眼了。”苏紫轩不以为意道。

那日白依梅从漕督衙门回来,立刻就找到了苏紫轩:“漕帮的事儿倒无妨,已经与漕督衙门结账两清。我来只不过是告诉你一声,你的计被古平原破了。”她俏丽的容颜上毫无表情。

苏紫轩听完经过也只有付之苦笑:“这个古平原简直成了我命中的魔星。还好设计杀僧格林沁的时候他不在,不然还不知怎样呢。”

苏紫轩思来想去,不能让古平原把这批粮食分发到各地饥民手中。自古饥寒交迫,才会铤而走险。春风四月天正暖,老百姓再吃饱了肚子,有力气下田干活,那就安心务农了,江南怎么乱得起来呢。

“我不要稳,只要乱,越乱越好。”她对四喜说,“乱则生变,变则生叛,所以这批粮食一定要截住,决不能发到百姓手里。”

四喜听了之后咬着下唇,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苏紫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微微侧了头:“怎么了?”

“小姐,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爹娘就是饥荒饿死的。娘把最后一块饼塞给我,让我去保定府投亲戚,结果他们家也没有粮食吃,又把我送到人市儿上给卖了。”四喜眼圈有些发红。

“你说过三次。”苏紫轩就像是在闲聊,“一次是当年初进王府,到我身边伺候时;一次是在逃到京城时,栖身李家宅院时;最后一次是在前几日进城时,见了几个饿得快死了的乞儿,你可怜他们,把身边的一吊钱给了出去,回来又与我说起你爹娘的事儿。”

四喜僵硬地点了点头:“小姐记性真好。”

“那你可还记得,我在西安时曾对你说过:这世上没有可怜的人,只有被人可怜的人。”

四喜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姐,你没看过饿死的人,他们都不是被饿死的,是吃土吃树皮,一个个肚大如鼓,明知吃了会死,可还是要吃下去。你渊博多闻,听过易子而食吧,可是亲眼见过吗?小时候隔壁邻居家的玩伴玲儿,她的爹爹我管他叫李大叔,多和善的人,丰年的时候每次去他家,他都给我端出一碗香香的面鱼儿。饥荒半年后,他带着玲儿到我家来,我可高兴了,就在院子里和玲儿玩。过了一会儿就听娘大哭起来,从里屋冲出来抱着我号啕大哭。爹和李大叔也都出来了,爹叹了口气,冲着李大叔摇摇头,他便把玲儿领走了。”

四喜说到这儿,那张爱笑的脸上神情木然:“第二天,邻村有个人来李大叔家,把玲儿领走了,留下一个小男孩。又过了半天,李大叔家忽然飘来阵阵肉香,把我馋得眼泪汪汪的,就想过去讨一口吃,可是爹和娘死活拉着我,不让我出门。”她抬眼望着苏紫轩,“小姐那么聪明,一定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