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官府出力就是给自己搭桥铺路 (第5/15页)

谁的毛病谁清楚,这两个人既然是东家,当然不会不知道自家与长毛做过生意,可在两江总督出言威吓之下,尚能如此镇静,不管有何凭靠,也是胆色过人。曾国藩看明白了,将话锋一转:“既然说到长毛,那我问诸位一句。咸丰元年之前,世上本无长毛逆匪,可是一旦起事,糜烂地方,席卷半个大清国,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我倒要问问各位,这是为什么?”

弄不清总督大人的用意,谁也不敢搭茬。这些掌柜们别说想不出为什么,就是能答出来也不愿意曾国藩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于是偌大的二堂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寂。在一片肃静中,终于还是有一个人开了口。

“禀大人,卑职倒是有些小见识。”

捐官也是官,至少在礼部下的官凭上并无不同。曾国藩当然对四品道台衔的李万堂很客气:“贵道有话请讲。”

“卑职觉得,长毛逆匪之所以张狂得势,是因为地方上军费不足。要知道,当初洪逆起兵,人数不过万余,却能横扫两广两湖、江浙闽赣等地,几成摧枯拉朽之势。归结一点,就是地方上没银子。有了银子便能重赏募军,能买洋枪洋炮,若是守住几个要冲重镇,长毛便不能如此猖獗,只能龟缩一地。朝廷到时候再发兵剿灭,也就不至于酿成如此巨祸。”

李万堂说到这儿,向曾国藩瞟了一眼,见他面露嘉许之意,更是侃侃而谈:“军费从何而来?无非是捐、税两途。两淮盐场荒废十余年,天下赋税几乎减半,这才给了长毛可乘之机。如今卑职领了经营两淮盐场的朝命,一定竭尽心力,为两江再开财源,为大人重建江南微效犬马之劳。”

这几乎是等于公开向曾国藩表示愿意全力效命,旁人岂有听不出之理,然而听得出却说不出这一番大道理,人人都用嫉羡交加的眼神看向李万堂。特别是古平原,从这一番话中,他一下子懂了为什么李万堂会毫不畏惧曾国藩的威势。

这李万堂早就看出来了,曾国藩要重建江南,就一定要用二堂中的这些商人,所以他抢先一步表了态,乐于为曾国藩所用,而且必定会有大用。别人要用你,自然就不会杀你。

虽然晚了一步,但古平原彻底明白了。他也知道,如果没人再开口,那么李万堂就不仅是抢了个头彩,而且是满堂彩。攀上了曾国藩这个如今的“江南王”,只怕京商就真的要一步登天了。想起胡老太爷临来时的嘱托,古平原心血上涌,听曾国藩再问一遍,脱口而出:“草民也有话要说。”

“但说无妨。”

古平原站起身,稳稳当当走到厅中,迎着曾国藩的目光答道:“依草民看,长毛匪患,祸起十三行。”

人群一阵骚动,李万堂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连曾国藩都是一怔,方才李万堂的答案,其实与他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然而这个年轻人说的话却是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你是说广州十三行?”

“正是。”

“这奇了。难不成你知道十三行商人中,有人为长毛提供军饷资助?”

古平原摇摇头:“大人可还记得,自从林则徐大人虎门销烟,英国人进犯广州,迫于炮火凶猛,我朝与英夷在这江宁城外的下关签了条约,割了香港,赔了两千多万两银子,改广州一口通商为五口通商。当时是道光二十二年。”与胡老太爷一夕谈之后,古平原对陶澍与林则徐的生平和所作所为产生了兴趣,特意找了不少时人的记载来看,对这段掌故已是烂熟于胸。

“唔。”曾国藩捻髯点头,“那一年本督外放四川乡试主考,消息传来,秀才们群情汹汹,打算罢考,是我费了多少口舌才劝了回去。这我记得很清楚,可又与十三行、与长毛又有什么关系?”

古平原不紧不慢道:“原本各国与我天朝贸易,都是经由十三行商人转销,广州是最大也是唯一的对外海港。这个码头每年光是挑夫就有十几万之众,还有拉车、扛活、打包的,为这些码头工人做饭洗衣的,运粮卖菜的……可以说一个十三行养活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之众。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广西山区的穷人,做了这份工,才能养家糊口,艰难度日。”

古平原娓娓道来,已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连李万堂都不由得凝神细听。

“自从与英国签了五口通商的条约之后,广州码头风光不再,生意锐减。百万穷人失了衣食来源,只能回到广西大山中。广西是有名的苦地方,种不出粮也没有丝、茶、盐之利,所以洪秀全与冯云山这些叛逆头子才能在那里传教惑众,老百姓饿了肚子,就只能跟着他们往那虚无缥缈的天国奔了。”

讲到这里,古平原一语结煞:“什么军费、赋税都不过是表面功夫,真要是把老百姓的肚子喂饱了,疯子才去跟着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