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贝什利山 拯救

拜伦的父亲雇了个中年女人照料孩子们。她叫苏塞克斯太太。她穿着花呢裙子和厚厚的紧身衣,有两颗长着毛发的痣,像两只蜘蛛。她告诉孩子们,她丈夫是个军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像我妈咪一样死了?”露茜说。

苏塞克斯太太说,那意味着他驻扎在海外。

当西摩周末回家时,苏塞克斯太太告诉他,如果他不想开车的话,就从火车站坐出租车回来。她做了些砂锅菜放在冰柜里,留下了如何加热的说明,就到她的妹妹家去了。拜伦想知道她是否也会邀请他和露茜同去,但她没有。他的父亲待在书房里度过周末,他有那么多工作要补上。有时他上楼会摔倒。他试着聊聊天,但他说出的词语有股酸臭气。尽管西摩没有明说,但这一切似乎都是戴安娜的错。

关于母亲的死,有一点最让拜伦迷惑:在几个星期后,他的父亲也死了。但这种死亡跟他的母亲不同,因为他不得不一直看着这个过程。他发现这个被自己当作父亲的男人,这个冷漠而笔直地站在母亲身旁的男人,这个催促她驶入左车道、要求她穿旧式铅笔裙的男人,已经不再是那个让她退避三舍的男人了。在她死后,西摩似乎失去了平衡。有些日子,他什么话都不说;有些日子,他大发雷霆,飞快地穿过房子,大喊大叫,仿佛单凭他的愤怒就足以让他太太起死回生。

他不知道该拿孩子们怎么办,有一回拜伦偶然听他对人说。他只能看着他们,结果却看到了戴安娜。

人们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这不是。

与此同时,生活仍在继续,仿佛他失去母亲对生活毫无影响。孩子们回到了学校。他们穿上校服,背着书包。在操场上,妈妈们聚集在苏塞克斯太太周围。她们邀请她去喝咖啡,询问这个家庭过得怎么样。她很矜持。有一次,她说她对克兰汉宅的状态感到吃惊。那是个寒冷的地方,并不是适合小孩子生活的愉快环境。女人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似乎暗示自己有个幸运的逃避之所。

没有了詹姆斯,没有了母亲,拜伦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他等了好几个星期,希望会收到詹姆斯从新学校写来的信,但他什么都没收到。有一次,他甚至尝试给他家里打电话,可是听到安德里亚的声音,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在学校里,他整堂课瞪着练习本,却什么都没写。在游戏时间,他宁愿独自待在一旁。他偶然听到其中一位老师说他处境艰难,几乎没什么指望。

当拜伦在花园里的一棵梣树下找到一只死麻雀时,他哭了起来,因为终于有更多死亡事件发生,这似乎证明戴安娜之死并非个案。拜伦真正想看到的不是仅仅一只死鸟,而是数百只。他希望看到它们如石头一般从空中纷纷掉落。到了周末,他问父亲是否该把那只鸟埋掉,可是西摩冲着他大吼大叫,不让他玩那些死东西。“你脑子里有些奇怪的念头。”西摩说。

拜伦没有告诉父亲,露茜把她的“仙蒂”娃娃埋掉了。

说拜伦过分担忧显然是不对的。他的母亲在那么多事情上都说错了。有时他想象她躺在棺材里,被黑暗包围,他发现自己几乎无法忍受这样的想法。他尝试着回想起母亲活着时的模样,她眼睛里闪耀的光芒、她的嗓音,她把开襟羊毛衫搭在肩上的样子,结果却愈加怀念她。他告诉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母亲的精神上,而不是集中在她被锁在泥土下面的身体上。不过他的头脑常常不受他控制,他会在夜里大汗淋漓地醒来,脑子里满是她试图回到他的身边、用手指敲击锁闭的棺材盖和向他尖叫着求助的形象,挥之不去。

他没把这些告诉任何人,正如他也无法对人坦白是他启动了那一连串导致她死亡的事件。

那辆“美洲豹”一直停在车库里,直到有一天一辆拖车把它拖走。它被一辆小型福特车所取代。10月来了又去了。他的母亲看过的那些树叶从树上脱离,在空中旋转着飘落,在他脚下铺成一张滑溜溜的地毯。夜晚变得越来越长,带来一个个多雨的白昼。乌鸦预示着风暴的降临,又被暴风雨打得七零八散。雨下得那么大,仅仅一个晚上就重新给池塘灌上了水,西摩不得不找人重新把它抽干。树篱变得光秃秃、黑油油的,水珠滴答,只有那些彼此纠缠的铁线莲除外。

11月,风刮了过来,云朵从沼泽上方掠过,直到它们终于联合起来,越堆越厚,把天空变成覆盖大地的暗蓝色屋顶。雾气重新降临,它们整天笼罩着这所房子。当冬季的风暴刮倒一棵梣树后,那棵树就躺在花园里,摔成一堆碎屑。没人来清理它。小雪和冰雹随着12月到来,温斯顿男校的男孩们每天都在为自己的奖学金考试做准备,有些家长为孩子请了家庭教师。沼泽的颜色从紫色变成橘黄色又变成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