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柔体杂技女演员(第3/3页)

拜伦叠好这张地图,放进口袋,然后放好笔,用衬衣掸去椅子上的灰尘,这样父亲就不知道他曾僭越禁地。他正打算离开,脑子里忽然冒出做进一步实验的念头。

他跪在地毯上,上半截身体朝地上倒去。他侧卧着,膝盖缩向下巴,胳膊环抱双膝,准确地模仿出小女孩躺在自行车下的模样。如果小女孩没事,她就会从地上爬起来,发出声响。如果露茜被谁无意中蹭到,她会发出可怕的声音。说不定,警察现在正在搜寻他母亲呢?

“你在这儿做什么?”

拜伦大吃一惊,扭头望向门口。戴安娜在门槛外徘徊,仿佛不敢再踏进一步。他不知道她站了多久。

拜伦在地毯上翻来滚去,暗示自己是个很正常的男孩——尽管个头有点大,正在地上玩游戏。他翻滚得很快,胳膊和腿上裸露的肌肤擦得生疼,头晕目眩。他母亲笑起来,她那杯饮料里的冰块就像碎玻璃一样叮当作响。她看起来是那么快乐,于是他又翻滚了几下。然后他跪着立起上身说道:“我想明天我们应该坐公共汽车去上学。”

他母亲猛地朝左右闪了几下,因为他的翻滚有些过度。

“坐公共汽车?”说着,她重新站得笔直,“为什么?”

“或者坐出租车也行。就像我们在你学会开车之前那样。”

“但没必要那么做。自从你父亲教会我开车后就不需要了。”

“我不过是觉得改变一下好一些。”

“我们有‘美洲豹’,亲爱的。”她甚至没有丝毫畏缩,“他买这辆车就是为了让我送你们上学。”

“确实。不过这辆车还是簇新簇新的,我们不应该用它。此外,他也说女人不能开车。”

听他这么一说,她不禁笑出声来:“当然了,那种说法显然不对,虽然你父亲毋庸置疑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比我聪明得多。我从来没有从头到尾读完一本书。”

“你读杂志,还读烹调书。”

“是的,但它们都有图片。深奥的书上只有字。”

接下来的沉默中,她审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扭动它掌心向上、掌心向下。空气中只有从窗户倾泻而入的光线以及里面旋转的尘螨,还有壁炉架上座钟持续不断的嘀嗒声。

“今早我们稍微偏离了往常的路线,”她平静地说,“仅此而已。”然后,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猛吸了一口气:“糟糕,你该洗澡了!”她顿时重新变回一个母亲,像一把撑开得利利落落的雨伞,并笑着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洗个疯狂的泡泡浴。你确定没碰爸爸的任何东西吗?”

关于那次事故,她就说了这么多。

那个星期继续一天天过去,一切跟从前一样。没人来拘捕他的母亲。太阳升起,按照一条开阔的弧线向上攀升,然后在沼泽的另一面沉入地平线。云舒云卷,有时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拂过山丘侧面;有时越聚越多,黢如泼墨。夜晚,月儿升起,它是太阳的苍白副本,月光泼洒到山丘上,投下银青色的阴影。母亲敞开卧室的窗户透气。池塘里传来鹅的叫声,狐狸在黑暗中啼叫。

戴安娜继续做往常的那些家务琐事。她在早上6点半的闹钟声里醒来,用水吞服药丸,查看手表以免迟到。她按照拜伦父亲喜欢的方式,穿上旧式裙子,为拜伦准备健康早餐。到了周三,她手上的绷带消失了,再没有任何东西将她与迪格比路的那天早上联系起来。甚至连詹姆斯也好像忘记了那两秒钟。

只有拜伦依然记得,时间已经改变。他的母亲撞到一个孩子。拜伦看见了,她却没有看见。就像他鞋跟上的一道裂缝,事实一直存在,虽然他小心翼翼地试图避开,但一不留神它就会冒出来。他试着去做别的事情,玩他的士兵玩偶,或者表演魔术给詹姆斯看,但那些形象不断地在脑海里蹦出来,那些小小的细节,就仿佛它们现在属于他一样。小女孩的条纹校服,黑如甘草的发辫,脚踝上的短袜,那辆红色自行车旋转的车轮。凡事皆有后果,就像罗珀先生把他界定为浑浑噩噩的标杆,就像朝篱笆另一侧的池塘投去一颗石子儿,然后一圈圈涟漪便如花朵般盛开。没有什么事自动发生。虽然那不是她的错,虽然没人知道那次事故,但它必定会造成某种结果。他倾听着整所房子里时钟走动的声音,听它们嘀嗒嘀嗒、叮叮咚咚地穿越时间。

总有一天,有人得付出代价——若非现在,必是将来。